江新停忽然避了避,定住眼睑问他:“对我好,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负担?”
“或者说责任。”面对程思稷的不解,江新停重新解释,甚至因为紧张而缓慢吞咽了一下,目光赤忱,对答案流露渴求。
程思稷眯了眯眼,表情复杂,眼底泄出一丝不可思议:“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新停垂目,语气先虚下去:“算了,没什么。”
程思稷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江新停,你说清楚。”
四目相对如临深渊,彼此读不出含义。
江新停有点受不住程思稷的眼神,再开口时带哭腔:“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程思稷发怔,紧接着撇开脸笑了一声。江新停发觉他一瞬间颓败下来,肩线松垮。
“小孩儿是不是都没有心肝。”程思稷自我揶揄,低头吸入一口烟,又好像充斥肺腑仍然无法纾解,继而猛地紧捏江新停的腮,让他迎过来,接他嘴里的这口烟。
江新停皱着眉,紧闭双眼,忍受这烟雾的绝顶苦涩,从味蕾到喉头,然后直冲天灵盖,使整副身躯都颤栗起来。
当时程思稷觉得江新停所言实在荒诞。或许刚刚领证的时候,程思稷是因为刹那心动,没经过沉淀的那点儿喜欢让他自己也迷茫过,可结婚已逾三年,朝夕与共,江新停竟看不出他满腔满眼的,哪里是负担,尽是心甘情愿。可后来离婚后这三年,程思稷无数次想,当时他应该说爱他的,他不应放不下那一点自尊,和江新停较劲。倘若他当时说了,江新停就不会提出离婚,至少,会等他回国。
两人异国后的第三天,在纽约联合广场,程思稷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收到了江新停要求离婚的微信。
他还是将那句彼此都有所预料的话说了出来。
但预料是预料,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一把箭未射出以前,弓弦再猎猎作响,也不产生实质伤害,但插入肌体,便会产生疼痛,会流血,最重要的是,无法回头。
半小时后,江新停收到程思稷的回复,寥寥七个字 “可以 由付屿代办”。
程思稷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江新停收到这句话之后解脱般的神情。
那副想象中的面孔与如今面前破碎的神情重合。
在江新停的质问下,程思稷心脏堵得难受,撇开了目光,落向远处皑皑白雪和连绵山脉,沉云凝重,劲风卷起雪屑。
这种下意识逃避的反应似乎在江新停的意料之中。
他其实不怪程思稷答应离婚,毕竟是他先开的口;程思稷也很慷慨,没有亏欠他任何,离婚协议上给予他的远超半数财产,不过他并未完成最后的公证手续,只带走了全部的游戏玩偶和必需品,没有拿属于程思稷的一厘一毫,甚至是婚戒。
他心怀怨怼的其实是程思稷自始至终逃避,不敢露面,离婚轻易得同购买飞机票一样,让付屿带着他的证件跨洋回来,从签订离婚协议到离婚手续,甚至不需要本人在场就可以进行。没有体面的道别,没有一个不舍的眼神,这三年,一个章盖下来,就如烟一样散了个干净,连站在办理室里缅怀的都只有他一个人,无人与他有共同的回忆彼此呼应。
江新停认为程思稷千里迢迢来奥地利提复婚,只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有想清楚。但他浑不在意似地笑了笑,退后一步,拉开与程思稷的距离,非常平淡地开口:“离婚就是离婚了,就像小啾,死了就是死了,回不来了。”
那只鹦鹉是在他们离婚前的那个秋天死掉的。年龄太大,老死的,死的时候羽毛也剩得不多,秃得厉害。有一天早上,它自己从栏杆上翻下来,倒在笼底就咽了气。
程思稷是晚上回来才知道这件事的,那时候江新停神情很平静,但眼睛还是红的,他问了才知道,江新停自己把它埋在了院里火红的矮枫树下面。
程思稷一边挂衣服一边说:“怎么不叫我回来。”
江新停步子顿了顿:“总不能什么事都靠你。”
以往他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他出门小霸王一样,回到家,却什么事都要程思稷拿主意。他毫无顾虑的依赖他,直到小啾死去的这一刻,他发现有些痛苦,是别人都无法代替承受的。
提及小啾的死,和那年的VGD联赛一样,是程思稷未能参与的江新停的重要时刻,他对此负有责任。
程思稷上前一步,还要再说些什么,江新停不耐地截住了他。
“我的朋友在等我,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他提起换下来的鞋,从程思稷身边离开,擦肩错身之际,他接一句,“如果你在乎的话,Mike只是帮我系鞋带,他说有一种特殊的系法非常牢固,只是刚刚系得太紧了些。”
“我们没有别的关系。”江新停说罢,走出露台,朝休息室外走去。
付屿和胡奕明回来的时候,恰遇到江新停往外走,两个人面面相觑,进休息室看到程思稷面色不善,猜想谈话大概并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