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下班了,茶水间里没有人,贺冰心找了一个比较靠边的座位坐下:“最近你那边的项目数据, 都还正常吗?”
说到正经事,薛凤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他把笔记本张开,轻轻“嘶”了一声:“要说不正常, 其实所有的数据和结论都是一致的。只不过有一点,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多心,反正有点诡异。”
“说说看。”贺冰心十指交叉搭在小腹上,姜黄色的绒衫衬得他的手指更加白细。
“徐志远最近的电生理数据都是找公司做的, 我按照你教的方法一一逆推过,没有矛盾点,”薛凤把几个数据文件并排罗列出来,“这些数据中也有存在抠出的坏点,但是整体趋势一致。”
“然后我就发现,徐志远所有的数据都是新做的,没用你原先的数据。”紧接着他又打开了另一排文件,“我把你做的数据加进去之后,显著性就开始掉星了。”也就是说前后的结果是互斥的。
贺冰心向前探了探身,手指轻轻滑动触控板,仔细查看了一下几条拟合曲线之间的参数差异,偏头问薛凤:“你跟徐志远反映过这个问题的吗?”
薛凤点点头:“嗯,我按照你交代的,发现问题第一时间就当面问他了。”
“他怎么说?”贺冰心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没什么力气。
“呵,我给你学学,”薛凤翻了个白眼,一下就变得拿腔拿调的,“‘experinter 的 dividual differences 是非常大的,怎么能用几个人的数据拼在一起呢?’听说最近他开始写文章初稿了,那洋文拽得,一股地沟油味儿,可给我恶心坏了。”
贺冰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实验人员之间的确存在个体差异,但这个是可以通过足够大的样本量来消除的。”
薛凤翻了翻文件夹,大致数了一下:“你俩的数据量都挺大的,要是趋势一致肯定不会互斥。我还没单独分析过你的,等晚点我把比对结果总结出来发给你,这样我们既知道问题在哪儿,也不存在泄露数据。”
贺冰心手撑着椅子的扶手,明显精神越来越差,只是简单“嗯”了一声。
薛凤赶紧起身给他弄了杯温的甜牛奶过来,但也不敢给他随便喝:“能喝这个吗?还是想喝点热水?”
“谢谢,”贺冰心把牛奶接过来:“没事儿,有点儿累了而已。”
“什么没事儿啊,我都怕来一阵风就把你吹倒咯。”薛凤实在是看不下去,口气都有点冲,“其实我挺想不明白的,你说一开始你回头管这个项目我能理解,因为张旭的妈妈嘛,但是现在他妈都让你给治好了,你还操这个闲心干嘛呢?有这个功夫你休息休息不好吗?”
贺冰心没吭声,扶着椅子站起来了。
薛凤一下就心虚了:“我觉悟低,我就是想让你歇一歇,你就算一天到晚连轴转,也救不了全天下的人啊。”
“我没想要救全天下的人。”贺冰心说得很平和,“这个病,手术能挽救的只是第一次发病。如果复发,就很难通过手术进行治疗了。所以你说我把张旭的妈妈治好了,是不准确的,我还需要药理的治疗方法。”
薛凤张了张嘴,瞪着贺冰心单薄的后背,小声嘟囔:“那你也不能把自己累死啊。”
贺冰心回到办公室,正好徐志远也刚从外面回来,一见他立刻迎上来:“贺医生,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贺冰心现在非常不想和他聊天,低头收拾东西:“没空。”
“您别呀,”徐志远脸上的喜色不减,很快他就把自己得意的原因交待了出来,“我今天收的这批结果,检验出一个可能可以抑制胶质瘤发展的受体蛋白。我想和你讨论讨论,到时候发文章把你的名字也添上!”
贺冰心停下手里的动作,没理会他的后半句:“你所有的数据结果都一致吗?”
“那当然了,”徐志远兴奋地抹了一把自己的秃脑门,“这次真是老天眷顾咱们,结果都很漂亮,但也有正常范围内的波动,老话说得好,too good to be ture嘛!”
背对着他的薛凤偷偷对贺冰心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看贺冰心不回答他,徐志远立刻摆出一副施恩的姿态:“贺医生,关于你的那些不好听的话呀,我都不信的。这篇文章我肯定要憋个大的,只要你愿意帮我撰稿,我至少给你挂个三作,怎么样!”
薛凤正喝着水,差点一口喷出来。
第三作者,就是个重在参与奖,没有任何实际价值。而一般的撰稿人,不是共一作也是共通讯作者,都是有升职加成的。
贺冰心本来就懒得搭理他,现在胃里又难受起来。他压着胃,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