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苍带走了小六,而您则硬生生带走了四郎!我恨!恨等了半辈子、盼了半辈子的男人,无情得寒心;我也恨余家断我宁氏一脉,恨先皇后夺子之仇,恨每一个人……几乎连四郎也恨上了!
“可恨有什么用?照旧长门紧锁,深宫寂寞,羊车不临,无一再幸。我在景西三所那座萧条宅院内,居无香,食无味。
“看不见二月杏雨、三月柳青、四月秀葽;等不到五月鸣蜩、六月郁薁、七月流火;感知不了八月萑苇,九月肃霜,十月陨萚……唯有无穷尽的冰雪,能把人的心从暖捂到寒透。
“我早该投井自尽,或寻根白绫往梁上一抛,就此一了百了!可我心存妄念,终归渴求见一见亲骨肉,我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相连之人……”
她凝望魏王的慈爱眸光,教人心下唏嘘,渐生恻隐。
···
兴许难得有听众,宁贵人默然片晌,丹唇挑笑。
“五年前,四郎获封亲王,开府建牙,我为了不惊动大门守卫,与服侍的宫婢调换衣裳,从处所那干涸的水渠爬出,借送赠贺礼为由,顺利逃出皇宫。毕竟,‘宁贵人’整整十年未露面,守门侍卫哪里分得出?
“四郎出落得英俊儒雅,仪容端方,气质清贵,眉眼鼻唇像极陛下,又保留我的影子;魏王府的布局摆设也相当雅致,最动人的莫过于皇子公主们围绕在先皇后身边的景致!四郎那一声声‘母后’,喊得多亲切啊!
“余氏诞有三儿一女,得宗室女乐云公主承欢膝下,还把我唯一的儿子据为己有!她的荣宠……本该是我的;那些孝顺乖巧的好孩子,也该是我的……
“可我家破人亡,不得不穿戴宫人服饰,站在花木繁盛的角落,静观他们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和乐融融。我儿长大成人的欢喜和骄傲,与我没半分瓜葛。”
魏王眼角湿润,连忙扭头,以免被瞧出。
宁贵人又道:“回程时,我撞见魏王府的一位幕僚,正是永安侯府中旧时的清客。他早年落难,受我父兄照料提携,一家子对我很是感恩,不单替我保守私出皇宫的秘密,更告知我父曾将一批贵重物资转移至我名下房舍内藏匿,算是不小的数目。
“我没胆量长居宫外,索性委托幕僚代管,请他利用这笔钱做点生意、置些产业,想着有朝一日,假死逃出那座无情无爱、杀人不见血的宫城。
“当余大将军卸甲归来,载誉闲赋,余氏一门恩宠无量……连世交陆家也跟着沾光沐荣,我的不平之气再度燃起,总想做点什么再脱身而去。
“可惜离开香料和草药十数载,身边没参详书册,我只能凭记忆做出柑桃香膏。那香若单独使用,让人心情愉悦;若添加西山特有的致幻菌,再用蜜浸泡一段时日,便是极强的催情蜜药,量大时会产生幻觉,把任何人想象成是心上人。
“日复一日,我始终寻不着机会下手,直至某日……以宫婢身份路过御膳房,偶然闻悉她们正按照皇后吩咐备酥酪燕窝,好送去东宫招待余家人。我慌忙赶回处所,取来调好的香蜜……”
话至此处,尽管宁贵人下药害人的结局既定,不可逆转,但惠帝、夏暄、晴容、夏皙等人不自觉攥握拳头。
“我预估赴宴人数,猜想应为余皇后、前太子、燕王……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还有嘉月公主、余家兄弟、余大公子。精确计算过试味尚宫所吃的分量无甚用处,不会穿帮,快速把糖浆换成了药。
“我无意取人性命,就想让余家兄妹……让东宫所有贵人乱成一锅粥,再散布消息,一网打尽,闹他个名声狼藉,我宁家之恨、夺子之仇便算一笔勾销……
“不知为何,当晚却惊闻,余大将军掐死了宝贝外甥,余氏惊慌落水,顽疾未除,心悸又增,丧子之痛何等剧烈!圣宠二十载的一国之后,无力回天。”
夏暄心有余悸。
无法想象,若宁贵人供词不虚,血亲之间不受控制的乱人情伦,比死还可怕!
他忍无可忍,厉声怒喝:“宁家父子贪赃枉法,罪有源,罚有因,伏的是国法,而非余家从中作梗!陛下处罚公允,有何可冤?四哥转由我母亲抚养,全因你心怀叵测、行止不端!到头来,你竟把自身过错全数推在旁人身上?
“母后母仪天下,仁善厚德,对四哥视如己出,哪里对不住你们!我长兄一片赤子之心,才德兼备,勤政爱民,为众皇子典范,哪里做错了,竟要遭你陷害!我大舅舅征战沙场,铁血无私,如无他出生入死、保家卫国,万千子民何来这些年的安定?
“你挟恨报复,挑拨滋事,害陛下和我们兄弟妹痛失所爱,害我大宣憾失栋梁之才、卫国之将,有何脸面在此大放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