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家人们从车窗中纷纷探出头来望向他,赵子央逼迫自己弯起唇角,扬起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然后转过头去面向前方,狠狠抽打马鞭,马儿加速,立刻向前驰去,远离了马车。
与此同时,山坡上方的进攻劈头盖脸袭来,箭矢、枪弹和滚石滚木,从山坡之上倾泄而下,砸向快速疾驰中的队伍。还有一门原本是李如松安排给埋伏部队的大炮,如今也被敌军占用,不断地轰击着夹谷中可怜的后勤兵营。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所有人如堕地狱,眼见着身旁战友被穿刺、或被砸成了肉沫,血肉横飞的场面让人肝胆俱寒。呼天抢地的惨叫声在山谷中连绵不绝地响起,与疾驰的马蹄声和雷霆一般的炮火轰鸣声交汇成惨烈的乐章。
前方驾车的罗道长被碎石划破了脸,仍然冒着巨大的危险奋力驾车。王诩差一点被流矢集中,马匹已然中箭了,险象环生。而孟家人因为有马车车厢的保护,尚算安全,但马车也已然遭到了创伤破坏,中了好几枪,打出了几个危险的窟窿。如若再不闯出这绝境,那就算这马车铜墙铁壁,也无法抵御敌人的攻击。
好在二里路并不算长,队伍奔驰了这么久,总算看到了向东的拐弯处,而就在队伍拐过弯来时,他们绝望地发现前方已然有敌军部队设下的路障。除了满地的铁蒺藜之外,还有拒马桩堵在前方,拒马桩的另一头,还有一支倭军骑兵部队正严阵以待。峡谷尽头就在目前,然而想要出去却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眼前的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让领队的李陌不禁仰天长叹,他今日当命丧于此。
“冲啊!不冲绝对会死,冲了还有一线生机!”就在李陌陷入绝望时,他身后,赵子央已经策马而来,高声疾呼道。
仿佛被鼓舞了,李陌心想道理确实如此,不论如何他是个军人,宁愿战死,也绝不愿做敌人俘虏。尤其不愿被倭军俘虏,这帮倭寇贼心旺盛,竟妄图吞噬大明,就算是死了,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一声悲愤的怒吼从李陌喉头呼嚎而出,犹如吹响的黄昏号角。他提举军刀,率领先头冲锋的十来名骑兵,向着铁蒺藜和拒马桩迎头撞上去。
惨烈的血花从先头部队开始绽放,马匹的嘶鸣尖啸充斥在整个山谷之中,先头的马被铁蒺藜扎穿了蹄子,无法奔跑,摔倒在地,将其上的骑兵摔下。这些马匹和骑兵成了后来者的垫脚石,被后续的战友踩踏着,彻底成了地上的肉糜。带头冲锋的李陌,在身边三四个亲兵的奋勇掩护之下,勉勉强强冲过了铁蒺藜地带,来到了拒马桩前,止住了马匹。
先前一批铁蒺藜就在这样惨烈的状况下被清楚干净,他指挥后续的骑兵开始冲撞拒马桩。三层的拒马桩彼此之间用铁索串起,两头用铁钎狠狠扎入山坡之中。但饶是如此,在马匹强大的冲击力之下,拒马桩中央当真被撞开了一条通道。
然而先头的骑兵部队已经尽数牺牲,依旧未能冲破前方的防御。后续的步兵部队正拥挤在两架运送辎重的四轮大车后方,推着大车向前撞。这大车本是马与驴拉的,但马与驴全卸了,就靠人力往前推。步兵们喊着号子,奋力地往前推,两侧山坡之上的伏击仍然不间断,不停地有士兵被击中倒下,后续的人便立刻顶上。
也许是强烈的求生意念在驱使着这些士兵奋勇向前,不放弃一丝一毫逃生的机会,也绝不向敌军求饶妥协。守在拒马桩后的倭军都有些慌了神,一时间失去了从容的态度,纷纷端起枪来向着前冲的步兵团散点射击。
枪弹打在大车车前加装的铁板之上,这大车成了所有步兵的盾牌。他们奋勇怒吼着向前推进,速度没有丝毫阻滞。有的人脚掌都被扎穿了,还在咬牙坚持,仿佛无知无觉一般,踏过了一地的尸山血海。
“雅美咯!扣桑大!扣桑得口喽萨努!”前方的倭军骑兵长官高声喊着什么,但没有人理会他。多半是劝降的话语,这代表着倭军被明军这不要命的架势吓唬住了。这反倒像是给明军打了鸡血一般,所有人更加疯狂地前冲。
四周惨烈的景象,将车厢中的孟暧、白玉吟和穗儿吓得面色苍白如纸,而看到前方明军那样搏命,看到无数人的生命顷刻间消散,前仆后继地死去,三个女子此时已然泪如泉涌。这是一种她们此前从未体会过的情绪,悲痛还在其次,那眼泪却是因为胸膛之中翻滚奔涌的强烈热流激发出来的,愤懑与怒意,再加上一种激昂慨然的情绪,使得她们泪流满面。不仅仅是她们,就连孟子修、罗道长,乃至于王诩都被战场上的气氛所感染,泪水盈眶。
而就在前方的倭军向不断往前冲击的步兵团射击时,战况再次陡然发生变化。那些倭军骑兵的背后,也就是夹谷出口处,突然又有一大批骑兵队伍现身,并冲击入谷口之中。他们并不深入,堵在谷口,向着倭军二话不说展开箭矢和炮火的猛烈攻击。
倭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猝然不防,顿时十数人中枪、中箭落下马来,马匹也被击倒,场面一片混乱。
那倭军骑兵将领抢过一面盾牌来,一面拼命抵挡躲闪箭矢和流弹,一面扯着嗓子喊话,组织自己人防御突袭。同时他观察到谷口那些突然而来的敌人,都剃了头,梳着古怪的辫子,那分明就是女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