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如此镇定,穗儿倒也不慌了,只要有她在,她就有了底气。她将蒙面的白巾向上拉了拉,这白巾还能抵御寒风,倒是一举两得。
孟旷眼尖,很快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郭大友。他正和罗洵在一起,而在他们身侧,还立着四个男子,其中一个男子被另外三人牢牢围在中央,但身上只穿着着寻常男子服饰,手部被一大块布盖着,应当是戴着镣铐,但双足之上未有镣铐。他相比三个月前已然是胡须满面,形容憔悴,正是被锦衣卫关在密屋之中三个月的张允修。
孟旷此外还认出了围着他的三个男子,周进同是其中一个,另外两人则是一路跟随护送穗儿入京的那位锦衣卫军官与他的顶头上司。
这位锦衣卫军官名叫江云平,是北镇抚司掌刑所的一名总旗,不久前刚晋升为百户。
他身边站着一个面容古朴黧黑,颇有几分威严的男子,是他的顶头上司——北镇抚司掌刑所千户孙建兴。此人亦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中的一员,行七。北镇抚司掌刑所负责对北司缉拿的要犯进行刑讯。他和昭狱的褚一道还不同,褚一道虽然也会在昭狱中刑讯,但那都是针对下了狱可以刑讯逼供的对象。孙建兴作为掌刑所千户,往往要面对的是不能动刑的对象,尤其他还会上战场,专门针对高级战俘进行问话,是真正的谈判和刑讯高手,专门负责撬开那些难啃骨头的嘴巴,让他们吐出实情。掌刑所可以说是皇权裁定的度量衡,如果皇帝要对一个锦衣卫缉拿的对象量刑,掌刑所提供的刑讯内容和量刑建议会成为重要的参考。有些时候,掌刑所甚至可自行量刑定罪,不必通过其他的司法部门。掌刑所经常会与稽查所亦或巡勘所联合行动,可以说是北镇抚司的三大王牌之一。
孟旷带着穗儿上前,先与郭大友和罗洵打了招呼。郭大友见她来了,便将她和穗儿引到孙建兴身边见面。孙建兴让周进同和江云平架着张允修到一边去,他则与郭大友、孟旷和穗儿围成一圈,低声密语。郭大友对孟旷和穗儿解释接下来的安排:
“接下来我们会一路急行军赶赴辽东,罗千户是此次行动的总指挥。根据他的安排,路上负责押送张五的,就是孙七爷、江云平、孟旷和周进同,还有我,一共五个人。孙七爷负责统筹指挥,我们四个人要听从七爷的指挥,看紧了张五,务必确保他能安然抵达辽东。七爷,你说两句?”
孙建兴是个嗓音深沉低哑,话不很多的男人,但凡张口说话,都是必要的话。他想了想,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孟旷和穗儿的身上,道:
“别的人我不是很担心,就是你……”他指了指穗儿,“你这一路上得跟着咱们走,被迫得跟张五相处,你得提高警惕,这厮满肚子坏水,我总觉得他在盘算着要算计你,甚至要算计什么更大的事。你莫要被他花言巧语蛊惑,把不该透漏的消息说与他听了。”
穗儿突然被孙建兴提点,倒也不怵,只是心中有些不悦,她知晓孙建兴这是瞧不起她,觉得她一介女流很容易会坏事。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回道:“七爷放心,我自会管好嘴巴。”穗儿此番跟着孟旷出来,就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会给她丢脸。因此她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应对孟旷身边这些同袍们。
“还有你,十三,你也小心着点。”孙建兴对孟旷也不大放心,不过他也知道孟旷好歹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训练,又是能力十分出色的十三太保的一员,孙建兴对她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只是孟旷却隐约从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中,察觉到了同袍战友看待她的心态变化。难道她从男子变作了女子,在他们心目中就再也不是可信的同袍了吗?孟旷心中有些不舒服。
锦衣卫中目前知晓孟旷女儿身的人仅限于北司稽查所、巡勘所、管狱所、掌刑所下属的一部分忠于骆思恭的心腹锦衣卫,与罗洵的关系也不坏。孙建兴也算是其中之一。郑氏和陈炬意图将孟旷性别之事捅出去时,骆思恭和罗洵反应非常及时,对此事做了严密的消息管控,并对所有知情者下了封口令。知情者全都对孟旷的性别闭口不谈,若消息外传,锦衣卫内部必会追究责任。没谁为了这件事搭上自己未来的前程,保守秘密是锦衣卫入门后所必须经历的训练内容。
唯一消息可能泄露的源头,就是皇帝和宫中知情者了。但皇帝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宣扬一个锦衣卫是女儿身的事,跟不会纵容底下人传播此事,这对皇家亲军来说是一件丑事,九五之尊还丢不起这个人。孟旷的性别问题,暂时不用担心会闹得人尽皆知。
部队集结,清点完毕,众人在罗洵的一声令下齐齐上马。马蹄翻飞,扬起官道尘土,他们在初冬时节里铅灰色的阴云下,开赴辽东前线。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跨越国境的艰苦战役。孟旷骑在马上,领着穗儿所骑的马跟在队伍中段奔驰,劲风拂面,她们此时脑海中翻滚着无数复杂难言的心绪。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无所有。山川悠远路漫漫,自古征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