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画舫之上,大宴厅内。潞王眯着眼看着汪道明,重复了一遍对方方才所说的话:
“你说什么?杭州知府去抓人了?”
“没错,今夜他们就会去信阳郡主的滨湖宅邸抓人。”汪道明笑道,他坐在席案后,顺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汪镇抚,我不大明白你什么意思?”一旁的唐福安道,“你把杭州知府拉下水做什么?你知道郭、孟躲在信阳郡主宅邸里,怎么不告诉我们?”
汪道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唐际盛做杭州知府这几年,浙杭这一带频繁遭受水灾,他考评惨不忍睹,急需政绩往上升。他是王锡爵的门生,很受座师看重,一直想出人头地。抓捕钦犯,对他来说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他很容易就能上钩。他心里很清楚,郡主是个商人,传言与周王早就断绝了关系,没甚么靠山,官府上门,她也得乖乖配合,因而没甚么可以忌惮的。
但我没有告诉他,郡主身边有郭、孟两个锦衣卫。我让他出手,也并没有指望他能抓住郭、孟以及李穗儿、白玉吟。郭、孟遇上王爷,那肯定是得抱头鼠窜,但他一个杭州知府在锦衣卫面前还真不够看,郭、孟抬出身份就能压制住他。因而这一招棋一举两得,一是敲山震虎,二是引蛇出洞。我料定郭、孟不会逃,他们也不会轻易离开郡主宅邸,郡主宅邸多半会成为谈判场,只要唐际盛神智清醒,就知道自己撞上了惹不起的人,上门赔礼道歉之后便会撤走。
郭、孟应当也会为了证明郡主的清白,让唐际盛亲自入郡主宅邸查看,让他知晓确实并未窝藏逃犯。双方做个漂亮的场面,这事儿多半也就了了。
但这么一来,郭、孟就得将李穗儿、白玉吟暂时送走,宅子里藏不住。那郡主宅邸,我的人去勘察过,宅院后面有一个木栈桥,可以停泊私人的船只。事出突然,郭、孟第一反应必然是把李穗儿与白玉吟从木栈桥的水道送走,划入西湖之中躲避。如此,李穗儿与白玉吟便脱离开了郭孟的保护。
王爷、二位中官,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可不能错过啊。我上船时,已经与船夫打过招呼了,这会儿咱们的画舫正往郡主宅邸所濒的那片水域而去。我的人一直监视着郡主宅邸,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会立刻得知,李穗儿和白玉吟乘坐的船只,他们会一直紧盯着。另外,我的人还乘坐四艘小舟,可以将对方的舟船进行包围。届时,那两个女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不是王爷您的囊中物?”
潞王闻言呵呵笑出声来,道:“汪镇抚,好计谋。”
唐福安心中对汪道明又添几分厌恶,此人确然心机深沉,如今抢了他的风头,彻底被王爷青睐了。而另一边安静不语的张鲸,狭长的三角眼中暗自露出喜悦之情,等了这许多年,李穗儿终于再一次落入他手中了。当年他被那方铭坑了一回,以至于至今未能得偿所愿。哼,真是天道轮回,如今李穗儿倒是被方铭投靠的汪道明给拱手送了回来。
张鲸仔细一推敲,渐渐明白了汪道明当初做法的原委。当时张鲸自己还掌控着东厂,权势滔天,暗中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分庭抗礼。汪道明夹在中间,两头受制,不敢站队,亦不敢出头,更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轨意图。他想得到李穗儿,但又不能引人瞩目暴露自身,故放出假消息让潞王、唐福安替他解决了保护李穗儿的孟裔、孟旭父子,又假意投靠张鲸,引导张鲸渔翁得利抓住了李穗儿。
他本想借助张鲸的手段,看看能不能审问出李穗儿所掌握的秘密,但没想到年仅十四岁的李穗儿却十分难缠,什么也问不出来,张鲸反倒多次被误导。眼看李穗儿可能会死在张鲸手中,而当时张鲸开始面临朝野上下的一致声讨,权势开始动摇,审时度势之下,汪道明决定放长线钓大鱼,不能让张鲸继续掌控李穗儿,要让李穗儿暂时先脱离开张鲸的控制。
于是他又让方铭将张鲸抓获李穗儿的消息透露给了张诚,张诚果然下命令,让方铭将李穗儿救出,并送入宫中进行保护。随后,他千方百计地让方铭借助与恭妃的关系,诱使李穗儿逃出宫来,并打算借着李穗儿的逃跑,看能不能尾随她找到“张居正遗产”。但李穗儿出宫后,事情却如脱缰的野马般,脱离开了他的掌控。
李穗儿最终被北镇抚司的郭大友和孟旷保护了起来,郭大友和孟旷背后还有巡堪所千户罗洵,乃至于指挥使骆思恭的庇护。在骆思恭强势的整顿之下,南衙的地位已然远远不如北司重要,作为南衙镇抚使的汪道明难以用政治手段压制住郭大友和孟旷,他也不想暴露他自己。于是他又故技重施,挑动潞王、唐福安和张鲸作为他的工具,他躲在人后意图再次搅混水,然后寻找契机抓获李穗儿和白玉吟。
如今他的计划已经达成了九成,就差最后一步了。张鲸都不得不感叹,此人当真能蛰伏,也当真是城府太深。他洞彻人心,更是坚信他能够操控人心。但老成的张鲸却隐约觉得,此人太过自负,有时又太过谨慎,他总会有栽跟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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