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过多久,穗儿便知晓了郡主到底没有对自己说什么了。她是想告诉自己,班如华梦呓不断,每一句话都离不开孟旷。如此场面,让自己这个孟旷的爱侣一直守在边上,着实是一种折磨。
“我等你那么久,你不要抛下我……”“小心!”“好疼……救救我……”“孟旷……孟旷……我知你是女子……”“义父……我不想嫁人,我愿意等她。”“义父,孟旷……救我……救我……”“我杀了那帮畜生……我杀了他们!”“不要嫌弃我……我不干净……”
然而班如华的梦呓中,却还有一些古怪的内容,她时而癫狂地说要杀了某些人,然后哭喊着,嘶吼着,仿佛被侵犯被虐待,穗儿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她安抚下去。然后她就全身出冷汗,嘴里卑微地念叨着“不干净”“不要抛下我”这样的话。
穗儿不禁冒出一个让她浑身发寒的念头:难道,班如华曾经遭到过侵犯吗?
而这恐怕也是郡主对她欲言又止的更深层原因。
穗儿一时间本能地不敢再往下想,只是看着如此憔悴病弱的班如华,她心间无比酸涩。尽管眼前的女子对她的爱人痴恋难断,穗儿心中却没有太多吃醋的酸涩,更多的是对班如华的痛惜怜悯。
翌日午间,穗儿与郡主、白玉吟、孟暧和韩佳儿等人在斋堂外碰了头。众人眼神交换中,都表明了昨夜在照拂班如华的过程中遇到了相同的境况,有了相同的猜测。郡主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穗儿和孟暧也是心神不宁,拿不定主意,韩佳儿习惯了随着穗儿,最后还是白玉吟出头做主,沉声发话道:
“眼下我们也只是猜测,这毕竟只是梦呓,不能说就完全是事实。而如果这是真事,对一个女子来说这是何等的伤痛,我想她既然从不曾提起,那么她定然是不会想让任何人知晓的。我等也要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就烂在腹中,不能对外提起半个字。哪怕是郭千户和孟百户他们,也最好不要提起,我想班娘子应当也不会希望他们知晓。如果她要告知他们,就让她自己说,这种毫无依据又关乎姑娘家清白的事不能从咱们口中传出。此后,还是我们来照顾班如华,不要让外人接触她。”
众人点头,达成了一致意见。
但此后穗儿不禁总要想起这件事,每每照拂班如华,她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姑娘,总忍不住想要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害了她。她自梳不嫁,或许并不完全是因为对孟旷旧情难断,更多的是她不愿嫁,因为她的遭遇使得她厌恶这世间的男子。穗儿实在是气愤又同情,顾虑又哀叹,一团乱麻堵在心头,难以纾解,因而总是显出心事重重的模样,想掩饰都力不从心。偏生的她还不能对孟旷去说,害得孟旷也生了疑惑,还以为穗儿又因为什么事对她不满了。
其实穗儿确实对孟旷起了一丝怒意,同时她也对郭大友和他大哥罗洵起了更大的怒意。在穗儿心目中,班如华的梦呓很大程度上已经证明了她曾经受过侵犯。出了这么大的事,罗洵和郭大友似乎全然不知,不仅如此仍然任由班如华在南方独自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似乎对这个姑娘不闻不问。孟旷……虽然她避开班如华,不与她联系是可以理解的,穗儿知道自己这个迁怒没什么道理,但如果孟旷能够稍微关心一点这个姑娘,是否就能避免悲剧的发生了呢?
后来穗儿仔细想了想,在事实尚未明晰之前,她不想诘难任何人。她只是难以自处,因为那个躺在床榻上病弱的女子,遭遇了那样的惨境,如今又被断去了唯一的念想,孟旷是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难怪乎她求生的意念如此薄弱,心魔重重,一病难起。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有自己这样一个存在。
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她呢?班如华想要的无非就是孟旷的爱护,可这却是穗儿唯一不愿给她的,也是孟旷不能给她的。这个中的矛盾重重,让穗儿陷入了痛苦的纠结之中。
直到今日见到银杏树下练拳的孟旷,穗儿才终于放宽了心,她何必要为班如华的事如此钻牛角尖,以至于忽略了身边的爱人呢?时光短暂,她与孟旷能在一起又是何等的不易,她更应该珍惜才是。而班如华的事,总要解决的。这段时间郡主一直悉心照料班如华,那无微不至的程度,让孟暧这个医者都惊叹不已。而穗儿也观察到班如华对郡主的照料有了发自内心的回应,她们有时会在夜间长谈,虽不知她们谈了些什么,但穗儿相信不久的将来班如华会对郡主敞开心扉。到时候究竟在班如华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们也就知晓了。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也会有个定论。
人终究是要走出阴霾的,曾经也有深厚的阴霾笼罩在穗儿头顶,但如今她正在奋力挣扎,试图突破阴霾的笼罩,是身边的爱人、亲人、友人带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她坚信自己能够做到。她相信班如华也能够做到,既然此生有缘相逢,她便不会辜负这段缘分。她们都是红尘中受尽磨难的女子,她绝不会对班如华的遭遇坐视不理。
在药园门口被穗儿抱个满怀的孟旷并不知晓她心爱的姑娘内心复杂的心绪,但这一抱却彻底打消了她的疑虑,也消弭了多日来与穗儿被迫疏离而引发的虚无感。她能再度抱着穗儿,感受到她温软的身子和清润的发香,便是抚慰心灵的最佳良药。
这一日孟旷就安安静静地跟着穗儿,她去到哪里她就去哪儿,她做什么她便帮着她做什么。她们在园头僧妙安的带领下,采药、分箕、炮制、晾晒。穗儿仍然并不与她多解释什么,孟旷最终也没有追问她此前因何事纠结了心绪。穗儿用态度很明确地告诉她,她已经想通了,她依然全身心地爱着自己,那就足够了,什么时候她愿意说,孟旷自然便会知晓的,她并不着急,也不会去逼迫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