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龙送三孟。”门外一个清亮悠扬的男子音回答道。这是一句孟家祖上传下来的家族口令,说的是孟家先祖三兄弟走出西南大山,跟随太/祖皇帝征战的发端,只有孟家人才知道这个口令。
孟旷终于放下心来,随即心中升起无限的激动,拉开门闩,打开门,门外人立时映入眼帘。他身材不算很高,与孟旷相仿,身躯十分消瘦,以至于那身青布交领直裰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宽大。但他腰骨脊梁却十分挺拔,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倔强意味。他手中拄着一根齐腰高的黄梨木拐杖,足蹬一双百纳鞋,头戴文士大帽,身上背着箱笼,俨然一副远游举子的打扮。唯一让人觉得有些不符身份的是他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那里面都是一些食材,有红糖、黄姜以及一些驱寒的草药,一些鲜蔬,半袋白米,
还有一只已经宰杀清理好的鸡。
孟旷一开门,他便立时跨步而入,随即带上了门,重新将门闩好。
“二哥……”孟旷呼唤自家哥哥,声音在发颤。
男子从容地放下竹篮和拐杖,卸下箱笼,摘了大帽,露出了那张无比熟悉却又依稀有些恍惚的容颜。他的容颜与九年前的差别不很大,只是线条更坚毅阳刚了,皮肤晒得有些黑,至少与孟旷相比要黑一些,但孟家素来遗传白皮肤,他实际上仍然干净白皙。他五官生得无比俊俏,与孟旷有七分相效,眉目间却有一股与孟旷截然不同的浩然深邃的气质,十分迷人。他已及冠数年,因而也开始蓄须,唇上蓄有两撇薄薄的髭,修剪整齐,衬得他越发成熟。
孟旷从未见过二哥蓄须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大习惯。恍然间,竟是九年了。她杵在原地,有泪意在鼻喉翻涌,千言万语堵在胸肺间,不知该如何吐出。只是憋红了眼眶,咬着唇,双手揪住了自己的衣摆。
孟子修也在打量自己的三妹妹,这个与自己龙凤双生的女子是他血缘上最亲近的人。九年未见,她好像又长高了,颀长的身材一点也不输给自己。她强壮的体格一点也未变,面容却越发显出女子俊秀雅致的线条。尽管为了女扮男装,她尽量将身材衬出男子肩宽背阔的模样,可若是熟悉她的人,仍可一眼瞧出她女子的身份。三妹这些年真的辛苦了,一个女子在军中打拼究竟有多么辛苦,他完全可以想象。而她眉目间也因着多年的军旅生涯,染上了一层凶煞悍然之气。孟子修会观人面相,因而尽管眼下的孟旷没有透出半点凶厉,他仍能看出端倪。
“阿晴,你又长高了,我总也比不过你。”孟子修笑着道。
一句话让孟旷顿时泪如雨下,禁不住抱住孟子修,哭泣出声。此时此刻的她仿佛一下就被打回了昔年那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女孩儿,自幼在父兄们的羽翼下长大,不论如今的她有多么的独当一面,强大坚韧,但在兄长面前永远都是那个值得疼爱保护的女孩儿。
孟子修红了眼眶,却依然笑着,用力抱住三妹妹,抚慰她的脊背。
孟旷有多久未曾这样哭泣过了?记忆中自打二哥离家后,她就几乎再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如今这一哭便如洪水找到了泄洪的口子,她几乎将这些年所有经受的艰难困苦、委屈愤恨、心痛伤悲、哀思惆怅尽皆发泄了出来,她哭得太伤心了,泪水如泉涌,打湿了孟子修肩头的衣衫布料。孟子修终于在妹妹伤心的哭泣中落下泪来,想起父母长兄早逝,兄妹分离九年,天各一方,直到如今才终于能够重逢,不禁悲从中来。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的情绪才逐渐平息下来。结果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二人在后院哭泣的动静吵醒了在屋内休憩的女子们,穗儿最先出来,瞧见孟子修后,忙回去叫醒了孟暧和白玉吟。三人急匆匆赶到后院,孟暧立时一头撞进二哥怀里大声哭泣起来,闹得孟子修又是一番安抚,瞧见多年不见的小妹长成了大姑娘,孟子修真是感慨万千。
穗儿也上前打招呼,孟子修对穗儿外貌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因而虽然这一路跟着孟旷等人而来,远远地能望见穗儿,感觉十分熟悉却始终想不起她是谁。此时穗儿蕙质兰心,突然道了一句:“凡学问之法,不为无才,难於距师,核道实义,证定是非也。出自东汉《论衡》。”于是不用孟旷做介绍了,孟子修已然想起这女子是谁了。
“这可真是……出乎人意料,你竟能出宫来。”孟子修惊讶道。
这话让穗儿眉头一蹙,孟子修此言潜在意思是说,他本就知晓穗儿这些年身在宫中,只是没想到她能出宫来?但是孟子修又是从什么途径得知此事的呢?为何他知晓却不告知孟旷和孟暧姊妹俩?眼下似乎不是说话的时机,穗儿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罗道长和吕景石还在外采购未归,随着韩佳儿也被介绍给孟子修认识,此时此刻唯一未曾上前与孟子修打招呼的人就是白玉吟了,她一直静静地立在远处,不知是出于胆怯还是紧张,她始终未曾上前,只是绞着手指,咬着唇,期期艾艾地望着被众人围在中央的孟子修,面上却又合着喜悦欣然与希冀的神色,以至还有一丝说不出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