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娘娘,奴婢该在哪里画?”穗儿问。
这个问题可真难倒了恭妃,咸福宫内她根本做不了主,做什么事都会被顾嬷嬷发觉。为了寻一个能让穗儿安心画画的地方,二人思索半晌,才最终选定了安乐堂,也就是此前穗儿在慈宁宫受罚后养病的地方。
穗儿问恭妃娘娘,那个面部烧伤,沉默寡言老宫人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只有她能单独分到一个小院子独自居住?恭妃娘娘回道:
“我亦不是十分清楚其中的原委,只听说那是隆庆六年十月时,宫中曾起火,虽然扑灭及时,但仍然有四五个宫人在那场火灾中被烧死。那老宫人就是在那场火灾中侥幸存活下来的。”
“您可知是哪一宫失火?因何原因?”
“是景仁宫有宫人起了小灶,不小心失火,但更具体的就不知晓了。”
“景仁宫……”穗儿念叨着,她曾在前首辅书房中读到过首辅的手札,隆庆年间,居住在景仁宫的正是现在的李太后,当时她是贵妃,地位仅次于陈皇后。
如此说来,这老宫人岂不就是曾经李太后身边的服侍宫人?怪不得能在安乐堂中有特殊对待,大约是李太后给的恩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后最初罚你板著,你晕倒后把你送去安乐堂,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你。你可知你板著根本就没满一个时辰,姜嬷嬷见你撑不住了,赶紧喊了停,随后你就晕倒了。太后把你送去安乐堂,一是为了让你躲避张鲸的追捕,二是为了掩去宫中的口舌,你擅闯御花园冲撞太后一事,全被太后压下来了。三是为了让老宫人照顾你,太后还暗中给老宫人送了药,掺在饭食里让你吃下,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老宫人到现在也还是太后的人,她不愿出宫,但因为受过重伤也无法在太后身边侍奉,太后才安排她在安乐堂终老。”穗儿能想到的,恭妃显然也都能想到,对于老宫人的事,她比穗儿知道的多得多。
“太后娘娘为甚么……”穗儿不禁动容。
“为甚么要这般护着你?”恭妃接过她的疑问,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你可知,太后是这宫中最念旧,最体恤下人的主子了。因她是贫苦出身,知晓身为奴婢的艰难。而你……我亦不知道为甚么,或许是因为你曾是前首辅的家里人罢,太后看见你,就会想起前首辅。”
穗儿或许永远也不能弄清楚太后为何会这般护着她,但这份恩德,她牢牢记在了心中。于此世间,待她薄者甚多,待她厚者甚少,故后者对她来说弥足珍贵,她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有能力了,
可以对这些人有所回报。
穗儿与恭妃商定,每逢朔望及初五、初十、二十日、二十五日,穗儿能趁着午后至掌灯时分顾嬷嬷不在咸福宫中的机会,前往安乐堂老姑姑处绘图。因着顾嬷嬷每逢这些日子,都有半日不在,要去内官监向她的上级汇报咸福宫近五日的事项。她是宫中少有的拥有出入玄武门令牌的宫婢。她的上级,实际上就是司礼监大太监张诚的干儿子——内官监少监张书福。张书福得她汇报后,会向张诚报咸福宫事项,张诚会定期捡其中要事向皇帝禀报。皇帝一直严密监控着咸福宫,他猜忌恭妃,不允许她肆意走动,也不允许她与除了太后之外的任何人来往,但凡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注意。
穗儿利用这短暂的半日时光,努力回忆前首辅曾给她的所有绣样,闷在安乐堂中,将画幅一点一点拼接完整。她每次去安乐堂画画,老姑姑就坐在她身边,安静地陪着她。她会给穗儿端上一杯热水,亦或做点小吃食给她垫肚子。阴雨的天气中,安乐堂内一片昏暗,她还会点了油灯,照亮桌案。天凉了,她会为穗儿烧暖手炉,为她缝制冬袄。真如母亲般,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穗儿时隔数年再次体会到了早已失去的母爱亲情,与老姑姑之间的感情也愈发深切,难以分割。无形中,她已然将老姑姑当做了另一个母亲,希望能一直照料她,为她尽孝。
绘画持续了三个月,终于被顾嬷嬷发现了端倪,穗儿和恭妃不得不暂停了一段时间,等顾嬷嬷解除了怀疑,才继续再画。由于这项工作万分繁琐,穗儿又不似被张鲸抓住时敷衍他们,可以随意乱画,因而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也就是万历十三年的四月份,穗儿才基本上完成了全幅绣样的拼接。
她与恭妃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研究这全幅绣样,事情出了变故。万历十三年五月初三,张鲸以东厂例行巡查的借口,亲自带人来到了咸福宫中,并确认了穗儿就身处咸福宫的事实。他当时并没有当场将穗儿抓走,因为忌惮顾嬷嬷,亦害怕此事传入皇帝耳中引发皇帝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