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锦衣泪 书自清 2180 字 2022-08-30

“缸里应该没水了,我来添点水。”

浴房里半晌没回答,孟旷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孟暧道:“你进来罢。”

孟旷推开浴房的门,弥漫的温热水汽扑面而来,皂角的香气中混杂着丝丝缕缕的女人香,一瞬蒸得孟旷面上起了热度。

两个浴桶中都烧了热水,她二人分桶而浴,妹妹在靠外的一个,穗儿在靠内的一个。二人身子没在水中,水一直淹过肩膀。孟暧伸长了脖子,探着头望着姐姐挑了担子进来。见她换了家里的粗布衣衫,依然束发戴网巾,身上还有没拍干净的碎木屑。心想姐姐该不会去修那劳什子桌子了吧。真是个笨人,知道要修桌子,也不知道来说句好话道个歉。小穗姐都哭红了眼,是真的被她伤到了。好端端的怎么又发这么大的脾气,这样粗鲁地对小穗姐,她身上还带着伤呢。孟暧很生气,决定至少今晚不要理她。

孟旷将水挑上了架着大缸的石台,随即跳上石台,将四桶水倒入缸中。她真是眼睛不敢乱看,方才不经意望向穗儿所在的浴桶,水雾迷蒙中,只望见雪白透红的肌肤和浮在水面上团团棕云般的长发。她一直将身子深深没在水中,不论孟旷走到哪里,她都只背向着她,低着头。

那古怪的感觉又来了,胸口炽烈的灼烧煎熬着她的神经。她有种想要走过去,靠近她的冲动。她想拨开那遮盖住后背的长发仔细瞧瞧她的身子,想触碰她的肌肤,想看看自己到底伤到她哪里了。她还想将手臂没入水中去抱抱她,还想……她慌忙止住了自己的念头。在这些莫名其妙的欲望之下,还藏着深深的不安。她是不是厌弃了自己,或者从此对她有了深切的畏惧心,再也不愿靠近?每每想到此处,心肝仿佛都在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害怕这件事。她迫切地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指天发誓以后再也不犯,要让她明白自己的心。

可是……这些古怪的情绪真是不可言说,孟旷已然觉得无所适从,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是不是……起了情?

她闷着头挑着四个空桶出了浴房,重又掩上浴房的门,那令人窒息的胸闷感才稍微减轻。屋外寒夜冷冽的空气醒人头脑,她把空桶挑回井边,坐在井口的石阶上,望着天际遥远的一弯残月,陷入了沉思之中。

孟晴……你是不是在男人堆里待的时间太长了,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男人了?怎么会对女人起了情?

但若仔细回想,这种古怪的情绪从前自己也不是没有过,及笄那会儿她好像就对那时的穗儿有过这种感觉。当时她单纯以为只是一种同情之感,因为太可怜她了,所以总想着要保护她照顾她。可如今她年岁渐长,虽从未有过情感经历,但也能逐渐明白情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对穗儿起的那些心思,那可真是全然的情爱,已不能用“可怜”二字去概括了。

视线落在了自己捋起袖子露出来的左手臂上,那上面还残留着她咬自己的牙印。她举起左臂,右手轻抚那痕迹,脑海里不禁浮出穗儿那句“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依靠”,她当时含着泪委屈又伤心地说出这句话来,真叫孟旷柔肠寸断。此时回想,那百般的酸楚中竟升起丝丝糖浆般的甜腻,她好想现在就冲进浴房中与她表露心迹,她愿意当她的依靠,从此以后悉心爱护她,再也不伤她分毫。可是……她咬着唇,面上的表情真是痛苦又甜蜜,纠结反复。

“啊啊啊啊!”她发出了无措又无奈的低吼,一把摘下网巾,挠乱了自己的头发。

孟晴你这是病态,你喜欢女人,你简直难以理喻!她理智上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情感,一时之间实在是无法自处。一头扎进了书房,闷声闷气坐在了书案后。半晌又无所适从地起身,在书架上翻翻找找。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推开门入了寝室。她走到床榻边,搬开床下的垫脚木踏,将其下一块松动的地砖抠了出来,从中取出了一个裹得极好的油布包袱。她将包袱拆开,里面竟然是三本春宫册。这玩意儿是她刚入锦衣卫没多久,同卫所的同袍送她的。当时她对这玩意儿深恶痛绝,粗略翻了一遍,只觉得诲淫诲盗,难以接受。她身处男人堆里,很清楚军营里的男人们每日里翻看这春宫册是用来做什么的,因此实在是腻歪透了,根本搞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们都喜欢这种东西。奈何同袍说借给她,要她好好保管别丢了,她也不好扔了,只能藏在身边。没多久她就调动离开,这春宫册也没还,就成了她的东西。她把这三个册子封印在了寝室这块地砖下,一直是眼不见为净。

她依稀记得……里面有几页描绘的好像不是男子和女子,而是男与男,女与女都有。随手翻了一下,还真给她翻出来了。瞧着上面露骨的描绘和文字,她面庞刷的一下红透了,连忙又把这三个册子重新打包好封印了回去。

断俗入禅林,身清心不清。夜来风雨过,疑是叩门声。磨镜者古已有之,但往往发生在宫女对食、亦或出家尼姑坤道之间,民间还有这样的诗句隐晦地描写尼姑坤道半夜偷情的场景。可她对穗儿……到底是不是这种情况呢?难道是因为她也和尼姑般,到了年纪不能成婚,实在是太孤单了?

夜渐渐深了,孟旷在书房里听着动静,听见妹妹和穗儿一起回了东厢房,又看着东厢房的灯火灭了,这才悄然去了浴房洗漱更衣。等她洗完了回屋,已然是月上中天,刚走到书房门口时,外面就响起了三更天的打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