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锦衣泪 书自清 1769 字 2022-08-30

孟旷似是有意考考她,又问:“可读过四书?”

“读过。”

“《中庸》第二十三篇你可背得出来?”

穗儿微笑诵道:“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妙哉!好记性。”孟旷赞道。

孟晴被她背诵经文时的模样惊呆了,那一双金琥珀般的眸子散发出慑人的光辉,整个人气质大变,好似灰鸭一瞬蜕变为白鹤,昂首亮翅,傲然啼鸣。

还没等孟旷再多问她两句,家中前院传来了开门声,引得赵氏从北屋迎了出来,是孟裔回来了。他挑着担子大跨步穿过前堂来到后院,便见妻子、子女还有家中新客齐聚一堂。于是他放下担子,面沉似水,目光扫过一脸困惑的穗儿和子女,又看向妻子,道:

“这个女娃,得在家里多留些时日了。外面出了点岔子,我们暂时不能把她送走了。”

9、第九章【旧事】

万历十一年九月初四,傍晚。这是穗儿来到孟家的第二日,出门一整个白日的孟裔回来后带来一个突然的消息,他暂时不能把穗儿送走了,穗儿需要在家中留下。至于留下多长时间,他也不知晓,只说要等。

晚食在沉默中用毕,孟裔要求全家人留在厨下,他有话要说。于是全家人包括穗儿,齐齐围坐在八仙桌边。孟裔坐于主位,沉了沉气,道:

“我一直没与你们解释昨日发生了甚么事,本想着很快就把穗儿送走,你们也没必要知晓。但现在情况变了,穗儿在家中可能要滞留不短的一段时间,你们也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便与你们说说。”他看了一眼垂首坐在孟晴身边的穗儿,道:

“正如你们所知,穗儿是前首辅张太岳家里的人,她是张太岳书房中的侍女,其实应当称之为伺候笔墨的书童。由于记忆力超群,天资聪颖,故而深受张太岳信任喜爱。一年多前,穗儿被张太岳送回老家荆州,随后一直在张府老宅中刺绣。前首辅如今失势,他的家人被捕下狱,家也抄了,穗儿就是我押解着入了京的。路上,张府中的犯妇与我说了她的身世,说她是嘉善县人,无父无母,被一位绣娘收养,后来绣娘去世,她流落街头,机缘巧合被浙江巡抚带入京中,这才入了张府。张府犯妇们请求我救救她,无论如何要让她活下去。我不知原委,自然也不曾答应,但说实话,始终有些挂心。

归京交割后,我昨日去寻了诏狱的黎老三,想见一见穗儿,顺便打听打听这女娃到底有何要紧处,叫人这般帮护。却不曾想,黎老三提议要我协助他将穗儿救出去。我问他为何,他却不答。我不曾应他,他却苦苦哀求不肯罢休。正纠缠间,诏狱内突然闯入了不速之客,试图劫狱。当时时近黄昏,正是交班时刻,诏狱内外看守松懈,本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这个时间闯进来。再加上对方手段阴狠高明,善吹毒箭,手脚轻盈,潜入无声无息,几乎不曾惊动到里面的人,杀进来时,我们才知晓外面的人都没了。

彼时我和黎老三距离关押穗儿的牢房有一段距离,在牢间之外的右手边的值房内吃酒。忽闻牢间内传来犯人呼喊的动静,忙向外放了求援信号,随即带刀冲进去。就见三个黑衣人已撬开牢门,正迷晕了穗儿,将她往外拉。他们可能是不知道牢内还有看守,故而在牢间里也没有刻意隐蔽行踪,直接粗暴抢人。而与穗儿共同关押的妇人如此大喊大叫,拖着穗儿不肯放手也出乎了他们意料。

诏狱不似寻常监狱那样建于地面之上,而是下挖开穴,是半地下式的建构。室卑人低,非常阴湿。墙壁厚数仞,四周无窗,只有前后两门可供进出。前门开在地面上,正是我们往日进出的口子,也是那三个黑衣人潜进来的入口。而后门门户开在墙壁之下,非常狭小,仅容一人匍匐而出。那口子不是活人走的,而是死人走的。若有人死于严刑拷打,便从那后门拖出去。墙外后院是一片烂泥沼地,被高墙围着,尸体丢出去就陷在烂泥里。隔三差五,有拖尸人来清运尸体,但长年累月,那里面不知烂了多少死尸,泥沼里全是白骨,惨不忍睹,臭气熏天。

那三个黑衣人见我与黎老三闯入,后面还有后续的官兵赶来,知道前门是闯不出去了,于是强行破开后门,把穗儿从后门丢了出去,然后他们陆续从后门爬出去,扛着穗儿往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