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大梦。梦中没有光,没有声音,就连神识也像是被无形的梦魇深深压制万籁俱寂中,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便是曾经关押过天御大神的净灵垣也比这片无尽的黑暗让人心安。
这里距离现世有多辽远?
这黑暗是下一场轮回的开始还是宿命的永恒终结?
从知晓前世身份的那一刻起,凌非焉就知道自己纵然死去魂魄也不会落入鬼域之中。可身负仙缘的人陨灭后神识到底会流向何方,却是千万年来都没人能够真正说明白的天玄之机。所以她觉得,或许这片漆黑的虚无可能就是她最终的归宿了吧。
那渔家的孩子可还安好。
这样的结局是不是让沐冉阿姐失望伤心了。
凌非焉零零散散的回忆着,重温着记忆里东海岸边的最后几幕剪影,也便无可避免的想到了那最让她牵念的人。
非一她……
念起这个名字,凌非焉的心口又狠狠痛了一阵。她想抬起手臂按住胸口,却发现在这虚无的黑暗中自己哪来的手臂。当然,更没有心了。
没有心?这痛楚的滋味,倒是从何而来……
凌非焉苦苦想笑,眼前却突然划过非一凌乱发丝后的墨色深眸,仿佛埋藏其中的最后一抹希冀之光正在渐渐黯淡下去。
非一!
凌非焉急切呼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眼眸里的光辉越来越暗,很快便要被周遭的黑暗完全吞没。
凌非焉忽然意识到一个让她让悲恸万分的事实。初一已经入魔,若汤沐冉在她陨去之后如约将初一灭却,那初一的魂魄就会落入黄泉鬼域,从此与她两厢殊途,再无相逢。
这暗去的光,难道就是初一在与她决别?!
一想到此,凌非焉更加懊恼自责。前一生就算叶小舟荡尽九霄罪大至极,尚有天御大神拼命护下叶小舟一缕魔魂,与她共入尘世轮回。而此生初一依然心系于己,执着情深,自己竟未曾认认真真付过她一段两心相许的静好时光。
说不清是悔恨,是不甘,还是真的心念大动,凌非焉越发想要在那黑眸中的光辉彻底消失前伸出手去挽留,就越是痛恨混沌中的自己根本一无所有。以至于她终于再捱不住揪心的凄婉悲切,想在这无人所见的漆黑中放声大哭,却也因为没有眼睛而流不出半颗泪水。
又是不知何时,又过了不知许久。凌非焉忽然感到漆黑中有股缓缓凉意在轻柔流淌。那感觉就像一道涓涓小溪,细腻轻快,令人欣然。比起不知要在黑暗空寂中囚禁到什么时候,凌非焉自是迫不及待愿去试探这忽来的变化。
奇怪的是,当她小心翼翼用意识去接近小溪时,发现那小溪好像也在调皮的用水花试探着她。如果用言语来形容,凌非焉觉得这是一道明朗醇和的溪水,不深不浊,清澈见底。如果它流在山中,定会有许多鸟兽常到此涧饮水。如果它淌在田边,一定是农樵耕者畅饮解乏的清凉之源。
凌非焉也很喜爱这条小溪,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用神识与小溪激起的碎浪亲昵嬉戏了。尽管此时她依然没有真正的双足,却能清晰感到小溪正轻盈的簇拥着她的脚踝,想要引领她走向某处。
凌非焉就这样被小溪牵着步伐在黑暗中轻快前行。仿佛她脚下就是踏实厚重的大地,她周身便是凉风徐徐的山林,小溪辗转迂回轻起直落,凌非焉便也随着它婉转反复跌宕起伏。
愉快的奔驰须臾,凌非焉忽发现自己本来虚无不实的身体忽然热了起来。这感觉很像在霜雪飘零的谪仙洞中行了几个周天的持明之功,又像在寒潭边上与初一酣畅淋漓斗法过后腾出了微微细汗。
正诧异时,小溪停止了流动。好像它带凌非焉沿着什么轨迹奔行一圈后又回到了起点,正等默默等待着凌非焉的察觉。凌非焉细细品味慢慢琢磨,陷入黑暗中的她感官本是钝了许多,这样走了一遭以后,她那死寂无应的身体霎时又鲜活起来!凌非焉终于意识到小溪行走的轨迹正是贯穿了她全身的经络重穴!没想到那小溪竟是在引领她的神识细致勾勒出周天经脉的脉络!
凌非焉不禁为之一振!或许她没有死去?那小溪便是懂得道法的医者在以真气在为她重续断脉?
这人是谁?
她的真气这般清凉柔和,定是个心如澈水,磐稳深睿的高人。
是沐冉阿姐么?
非云?还是非茗师姐,或者明心道尊?
不,凌非焉很快就否定了全部猜测。小溪牵扯纠缠着她的感觉乃是极致亲昵紧密,轻盈水花环绕着她的神识仿佛若即若离的轻吻浅啄。先前想到的几人虽有再续断脉的修为,却不会与她如此亲近。
而这小溪……
凌非焉心中一荡,她早就发现这小溪似乎对她情深意重,却又只敢羞涩试探轻扣心弦。能对她如此笨拙执着的人,天底下不就只有……
嘴角微扬,凌非焉眼前浮现出那夜在清风微拂的山林石阶上,那人便是这般怯怯的牵起了她的双手,向她述说着苦藏心中的情愫。若不是当时自己确是被初一的陈白震动,她又怎会猛然抽回手来。但那时凌非焉便也清晰知晓,自己心中真正回响的哪是口中的天道大义同为女子,不过也是窃窃难掩的喜悦罢了。
难道,以清凉真气与她携手行走周天经脉的人会是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