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赫懊恼道:“不愧是天御宗的凌尊弟子,当真一个比一个棘手。”
汤显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道:“二弟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父亲嘱托你取来的东西。我去召集人手,若是那凌非焉见了阿姐和笙笙后有什么异动,我们兄弟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替父亲分忧解难!”
从望海阁传来的琴音是凌非焉许久以前曾听人奏起过的琴曲。此曲名唤《凌水辞》,本是琴师行于幽谷河边,见一清丽少女撑篙放舟悠然而来所起灵感而著。
早年还在天御宗时,汤沐冉从明心道尊那习得此曲,并于露潭观雨亭中亲手奏给凌非焉和凌非茗听。恰逢那日凌非茗在潭边取水制丹,凌非焉则立于水上闭目潜修,三人既是各行各事,亦被这悠悠琴曲相互牵连。
曲终,汤沐冉问起琴音传达何情何景。凌非焉如实回应,只道:“沐冉阿姐的琴声虽然轻缓宜人,恬静悦耳。可惜《凌水辞》间未见窈窕少女,唯水波之音,又太显温柔汹涌,恐有喧宾夺主之嫌。”
“哦?”汤沐冉听了也不沮丧,反倒边笑边摇头,将目光转向凌非茗,期待道:“非茗向擅音律,不似非焉只懂刀剑,你也觉得我这一曲中水波喧宾夺主了吗?”
凌非茗摆摆手,一边捣着她那石臼里的不知什么怪药,一边朝足尖踏着翠绿竹筒亭亭立身露潭粼粼水光中的凌非焉暗暗笑道:“我倒觉得沐冉此曲奏得甚妙。谁说辞间没有少女了?那少女……不就在水上吗?”
语毕,凌非茗狡黠与汤沐冉相互一望,两人心照不宣,掩着嘴巴嗤嗤笑出了声。
“在水上……?”凌非焉略一思考,幡然醒悟,登时羞得脸颊漾起一片红晕。
凌非茗见状笑得更欢,便是连以袖掩面的矜持也不要了。
而汤沐冉则兴致盎然的望着水波之上愤然转过身去的伊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叶小舟能乘着她悠然驶向自己的心海,彼时彼景,大概就是她此生最为动人的静好时刻了吧。
凌非焉不知汤沐冉当年非要教她学习咒术是不是就为了今日这天。她在观澜台外远远望见望海阁中似有人影,但总有一层如雾如烟的阻碍挡在眼前,不但遮挡了她的视野也让她不能轻易近前。
凌非焉提起真气稍一试探,便知是有人在观海阁外布下了结界。至于结界的解法,对她来说既算陌生又很熟悉。陌生,是因为她自从学会汤沐冉灌输而来的咒术之后便一直没有什么用武之地。熟悉,却是因为这种咒术与道法相斥又相生的奇特结界,正是她和汤沐冉在百般切磋中一起创想而来。
所以,凌非焉轻而易举便找到了破界的阵眼,落身在观澜台上。
“你来了。”轻柔女声混着悠然琴音,随意得就像在招呼着一个常常得见的人。
“沐……”凌非焉下意识开口,但见汤沐冉并没有抬头看她,而是依然全神贯注的在奏着她的琴曲,凌非焉微微一怔,改口道:“少祭师,非焉冒昧前来,叨扰了。”
“无妨。”琴声随着汤沐冉手上动作的骤停戛然而止,但她却没有站起身,也没有抬起头。
凌非焉不知道,她刚刚冲破结界的瞬间,便也将汤沐冉苦心修筑多年的心底防线一并击溃了。
她奏琴,不是因为她随和她释然,而是为了掩饰那一阵从心底里向周身疯狂蔓延的无措慌张。凌非焉的语气比少时更加沉稳清冷了,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汤沐冉就避不过头皮一阵酥麻,手上顿时无力。那琴曲若再弹奏下去,琴音里的破绽免不了就要被凌非焉察觉。
汤沐冉不去看凌非焉,也是不是因为她无谓她坦然。汤沐冉在害怕,她以为自己对凌非焉的炽烈情意早已磨灭在漫长无望的年岁中。怎料凌非焉尚与她还有数步之遥,她就已经无法克制凌非焉的气息为她骤然复苏的灵魂带来的兴奋颤栗了。
可是,她不能就这样一直僵着,她必须要去面对。她终将要再去凝视那双平淡如水的深眸。汤沐冉轻握拳头,仿佛在给自己鼓起勇气。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向凌非焉,每一步,都将那魂牵梦绕的人看得更加清晰。
汤沐冉细细品味着凌非焉的相同和不同,数载岁月,凌非焉真的成熟许多,如今的她不再是那时惹人怜爱的青葱少女。许是经过无数大战的磨砺,体味过几番生死的沧桑,眼前的人较之少时愈加傲然清冷,绝世独立。但目光却不似往昔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倍感安心的决然和坚定。
对此,汤沐冉既是欣慰又有黯然。她不知是什么事或是什么人渐渐改变了凌非焉,了却了她想做却未尽的心愿。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不是自己。就像好像某日里凌非焉真的乘上小船驶向了某片心湖,而她却永远只是留在观雨亭中哭笑望看凌非焉离去时皎然背影的人。
终于,汤沐冉站定在了凌非焉的面前。汤沐冉本以为凌非焉会是那个先绷不住情绪的人。可当她与凌非焉四目相对时,凌非焉局促扬起的嘴角反倒让她忍不住想笑。
“虽然不是来看我,但你还是来了。”一张口,汤沐冉所有的深切思念便都轻描淡写的化做了一句玩笑。
“少祭师……”汤沐冉还记得许多年前风雪中的相约凌非焉并不意外,但汤沐冉在此时忽然提起来,还用来揶揄她更让凌非焉倍感愧疚。毕竟汤沐冉回归奈罗之后她便从未踏足东海已有食言之嫌疑,而此行的要事更难免要将汤沐冉置于两难境地之中。
就这样,两人各自只说了一句话,又陷入了相互凝望的沉默。汤沐笙不知姐姐和凌非焉在打什么哑谜,心中急切,奔到凌非焉身边,抓住凌非焉的手臂大声道:“太好了,这么久都没消息,我还以为凌尊你不会来救非一师姐了呢!”
“非一……”凌非焉呢喃一声,下意识握紧炎月剑,又向汤沐冉道:“她情况怎样?”
“凌非一。”汤沐冉好像故意在学着凌非焉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初一的名字,然后错过凌非焉的身边走到观澜台的审浪矶前,并未回眸,随口回应道:“她还没死,不过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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