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笑声在空寂的四周响了起来。
那是一道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带着从容的笑意。
“你既然都猜到了我的身份,又何必让他去打坏那座宫殿呢?”
“你也应当猜到……那是我安睡的寝宫。”
就在那道声音响起的下一刻,无数的触须疯狂缠绕了回来,一下子卷住了少年佛修。
“呵,他对你倒是庇护得紧。可是他知道你身上那个诡异的佛印究竟从何而来吗?倘若他知道的话,又怎可能这般对你千依百应?”
谢忱山在重重触手中偏头。
“就算他知道又如何?你不是已经见证过了,那其中也有你的手笔吧。”
比如那场疯狂的演出。
“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的大笑声里,一道苍白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
他看起来有些瘦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瞧着有些儒雅。那散了的长发几乎到了脚踝,穿着一身稀奇古怪的长袍,挂满着各式各样的配饰,瞧起来叮当作响,却是有些怪异的融合。
他看起来都不像他名头那般让人畏惧。
“你说得不错。”罗焕生笑眯眯地说道,“只不过稍稍试探一番,瞧他那样发疯的模样,你体内的东西确实是我想的那样。”
谢忱山顺从地靠在身后魔物的胸膛上,似乎全然没有在意到身后的胸膛乃是□□的。
“所以呢,你认为我体内的佛印,与那佛陀有关?”
谢忱山突兀地抛出了一个猜测。
罗焕生有些愕然,却也有些惊喜,他含笑说道:“为何不可?”
根据先前那些同行仙人与石碑上的说法,这位名为罗焕生的上古仙人是在逃避自己陨落的命运,所以才会去找佛魔陨落之地,就是为了寻找到那位佛陀曾经遗留下的功法。
不管在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最终他应当真的找到了一些残骸。
谢忱山叹息了一声:“青天前辈还好吗?”
在走廊的时候,他为了追寻那个刺探的目光而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如果那道窥探的视线实则乃是这片遗迹的主人的话,那青天应当是比不过他的。
谢忱山可不希望他这位严谨的前辈出事。
罗焕生笑眯眯地说道:“你是在说那个使剑挺厉害的小孩吗?他可当真是了不得,追着我一路差点来到了这里,不过他的剑术再好却也有些不圆润,到底还是少了点历练。”
谢忱山:……
确实在这个人的面前,青天那几百的岁数压根比不上一个零头。
不过从他的说法来看,青天应当还活着。
“这几万年间你一直都活在这里?”谢忱山道。
罗焕生耸肩,无奈地说道:“那怎么可能?你们也应当看过那石碑的内容了,那上面虽然不全是真话,却也并非全是虚假。我那妹妹确实是看上我的命了,既然她想要,那给她便是,免得后续还有那么多麻烦。
“我可不能算是‘活’着。”
他虽然是笑着在说话,可话里的淡漠却是显而易见。
“果然是假的嘛……”谢忱山道,“可是上面铭刻了名为真实的诅咒,如果里面的内容反而有假的话,那么写下那石碑上的字的人,其实不是你,而是六和他们那位师祖吧。”
“哈哈哈——你说得不错。”
罗焕生再一次大笑,他很喜欢用笑容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不论是兴奋。
还是充满着恶意。
“我那位愚蠢的妹妹自认为自己已经窥得了真相,把我斩杀。那么任由她为我做碑立传,那也并非坏事。”
“她所认为的真实便是眼中的真实,那铭刻下的诅咒自然也是真的。”谢忱山道,“那可真是极大的漏洞。”
罗焕生摊手:“要费尽心思让一个人相信一个阴谋是为真实,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可花费了我好几千年的时间。”他显然洋洋得意自己造成的结局。
可当真是恶劣。
谢忱山玩味地看着他。
“之所以有闲心同我说话,却不去阻止徐沉水对你寝宫的破坏……再加上你特地把我们引过来,其实你需要的就是如同他那般腐蚀的能力,才能够让你的力量从里面泄露出来。”
“说得不错。”罗焕生甚至高兴地给他们鼓掌,“所以既然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猜透了些许内容,又为什么要特地把我放出来呢?”
他笑得非常可亲。
他丝毫没有那种生活了数万年的威压,笑起来的时候犹如邻家兄长那样温柔。下意识就忍不住吐露出自己的心声,仿佛想要把无尽的真实都袒露在他的面前。
谢忱山若有所思:“就连声音都带着蛊惑吗?”
他伸手摸了摸身前的触须,那些触须似乎非常喜欢他的亲近,忍不住又挨挨蹭蹭了起来,更有胆大的已经伸到了肩膀上摩梭着脖颈的皮肤。只不过在魔物凶猛的瞪视中,那些触须最终可怜巴巴蜷缩了起来,直接装死。
罗焕生有些出神看着那些触须的动弹。
他并没有他表面上流露出来的那么淡定平静,毕竟他已经作茧自缚了数万年。
刚才他告诉佛修的话并非虚假,那石碑上铭刻下来的字迹确实是归一剑阁的那位师祖所写,她也的的确确认为她所知道的事情便是真相,那道真实的诅咒才会发挥作用。
立碑。
在一位仙人死去之后,由什么人为他立碑,其实乃是一种极其慎重的行为。
罗焕生借由种种方法试图逃避自己即将陨落的命运,当然也为此做出了种种的准备,并且选定了地方作为自己沉睡的寝宫。这原本应当是一件万无一失的事情,包括立碑的要事,他自然也考虑到了。
只是千算万算,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妹妹在如他预料之中把他杀了之后,不仅仅为其立碑,甚至还铭刻了诅咒。
在已经过去数万年的时间,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清楚究竟什么叫做诅咒。
令出法随,规则而变。
不仅仅是如此。
想要刻下这样的法则,自然也需要付出代价。
也不知道是否在临去之前,她是否感应到了什么,她所铭刻下的这一道名为真实的诅咒确确实实把罗焕生困在了似生非死的境界,无法再做出种种应变。
因为那已经为“真”!
他本应该在沉睡了几千年之后,借由此地布下的种种法阵,汲取着无数生命与仙气,最终重新塑造身体化为人形。
可是在他处于那般境地后,罗焕生已经无法操控遗迹内的种种。
诅咒。
谢忱山敛眉。
诅咒,这可真是有趣的东西。
谢忱山摸了摸一根小小的触须,似乎并不介意它们对于躯体的缠绕。
“如果不是因为佛魔之地的出现,或许您这遗迹也不会有出世一天。”他含笑说道,“所以我猜这两者之中或许有一定的联系。只不过不管这联系究竟是为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罗焕生挑眉:“哦?”
他的声音上扬,仿佛是在听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
“真是有意思,你想杀了我?”他笑起来,“当年他们都无法根除的存在,如今你居然想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吗?”
谢忱山道:“如果是全盛时候的你,这样的话当然是白日做梦。”
罗焕生道:“就算你身后那头忠心耿耿的魔物有再强大的力量,就算我现在确实乃是虚弱状态,可是想要杀了我,那仍然是天方夜谭。”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土壤化为沼泽,沼泽中涌现出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这样的画面依旧在不断重复着。
这是罗焕生的领域。
自然也束缚着他的意志。
谢忱山笑着说道:“我确实是做不到。”
他的手中幻化出一部蓝底经书。
“可是这玩意儿,或许做得到。”
罗焕生的脸色在这个东西出现的那一瞬间顿时变了。
谢忱山幽幽地说道:“尽管我不知道这份经书的来历,但是它在你出现的那一瞬间,在我体内可是变得尤为炽热……想必你的手上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东西吧。”
罗焕生压根就没有和他废话。
“把它交出来!”那张儒雅的面孔顿时变了,一半褪.去了皮肉变为白骨,另外一半开始有黑影试图挣扎而出。
那都是罗焕生的能力外显了出来。
他的语气非常炙热,眼神也变得尤其恐怖,仿佛那是他渴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东西,在寻寻觅觅了许久之后,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何能不发疯?
“原来如此。”
谢忱山道:“原来如此。”
他重复了一遍。
那部蓝底经书自他手中落下,似乎就要垂直跌进了沼泽泥潭。
罗焕生的身法尤其快,在那东西还没有接触到沼泽的时候,就已经伸手去接。只是还没有触碰到那灼烧的剧痛,瞬间遍布了他的身躯,仿佛像是天雷又仿佛像是责罚,痛得他几乎无法去接触那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经书被沼泽所吞没。
“无事。”他强行安慰自身。
就算是掉进了沼泽那也没有关系,因为那份土壤本身就是他的术法所化,只要他用心去寻,一下子就能够找到那东西的踪迹。
只不过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仿佛遗漏了什么?
佛修的嗓音安静说道:“所以这部经书就是你曾经寻寻觅觅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你是否忘记了……佛,可是斩除邪魔的存在。”
那片沼泽在沸腾。
那片土壤在呻.吟。
有一团无穷的、炽热的火焰在安静灼烧着。
“不!”
罗焕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的抬起了头。
谢忱山体内的佛印,同样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就像是在孕育着什么一样。
仿佛就只是这么看着自身也开始滚烫炽热了起来。
很快,罗焕生就发现那不是错觉。
他的身体当真开始融化。
“这……为什么?”罗焕生捂住消融的胳膊,难以置信。
“你说过石碑上的内容有真的,也有假,所以我猜你曾经出现在佛魔之地,寻到了那位佛陀的部分功法,这一件事情应当是真的。你本来就擅长魂魄之术,又试图偷天换日,以欺瞒彼岸,并且获得重来的机会。”谢忱山道,“所以你必然拥有一小部分经书残卷。”
那是无比珍贵的东西。
留在何处最安全呢?
那自然,是藏于自身吧?
“这部蓝底经书出现在我师门的时间,已不可考据。因为从来都没有人修炼到后面,也无人知道这究竟是否完整。”哪怕是谢忱山也并不知道,因为他现在只能将将打开第四式。
可是他在踏进这片遗迹的时候,就一直感觉到体内有微热。
就像是这部经书在警示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