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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南确实约了人见面。
她在文化宫的公交站附近徘徊,过了十来分钟,等来辆出租车,下来一个年轻女人。
穿着米色的半身裙和羊羔绒短外套,露出来的小腿部分像两截细长竹竿,拿钱包的手又长又细,仿佛一副白骨上用胶水粘了层薄薄的皮肉。
她朝嘉南一笑,喊道:“小南瓜。”
毛莉比嘉南大五岁,喜欢喊她小南瓜。她们两人去年才认识,算是病友。
前后三次,嘉南去医院复诊时,毛莉的名字排在她前面。
毛莉留意到嘉南,觉得是缘分,主动打招呼,想和嘉南认识。她还把嘉南拉近了一个交流群。
群成员77人,全是饮食障碍患者,有人厌食,有人暴食,都是在苦海中挣扎的人。
毛莉患病时间比嘉南久,症状也更加严重。
她曾经痊愈过,后来又经历了复发,因各脏器衰竭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抢救,好在最后挺过来了。
嘉南有一段时间没碰到过毛莉,见她偶尔在病友群里分享自己的生活小趣事,误以为她过得不错。
等见了面,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路上堵车,是不是等了我很久?”毛莉亲近地揽着嘉南的肩膀。
嘉南摇摇头,“刚下课一会儿。”
“我们随便走走吧,散散步。”毛莉说。
“好。”嘉南背着书包走在她旁边,像小孩跟着大人。
毛莉读大学时开始做兼职模特,身高接近一米八,宽肩,天生的衣架子。走在嘉南旁边,比她高一截。
体重却跟她一样轻。
嘉南知道毛莉曾有过抑郁发作的经历,对相关药物的副作用肯定比她更了解,虽然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但如果听听她的经验,可以让嘉南不至于那么心慌。
但现在嘉南感觉到毛莉的状态并不好。那些话压了下去,问不出口,怕揭她的伤疤。
两人往前走了段路,傍晚高峰期,主干道上的车牵成了线。天色逐渐暗沉,月亮在云层下显露,几颗遥远的星子若隐若现。
“小南瓜,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毛莉的手臂变换了一个姿势,从揽着她,改为牵着她。
她们的掌心同样单薄,骨节突出,握在一起,像只根枯枝。
嘉南难过的情绪涌了上来,她嘴角弯了弯,说:“还不错。”
她问:“你呢?”
毛莉说:“也还可以。”
两个难过的人,互相告诉对方说我还不错。
风从巷弄里吹来,掠过无数高低起伏的屋脊,把她们的长发吹得凌乱。
嘉南的眼睛快要被额前凌乱的碎发糊住了,她眯着眼睛,发现毛莉停下了脚步。
“不能再走了,小南瓜,我们找个地方歇会儿吧。”毛莉脸上分明带着笑,却又像没有笑。
她对嘉南说:“我没有力气了,想要吃东西。”
她们到了附近的美食一条街。
像从荒芜的冰原转瞬跨进了烟火人间,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香味,两边各式的摊子上升腾起白烟,锅中滚烫的热油浇过藤椒和肉片,嗞啦一响,让人食指大动。
嘉南饮食节制,许久不曾来过小吃街,像个误入异世界的小孩屏着呼吸,下意识里抵御那些味道。
毛莉在一家小吃店坐了下来,点了烤冷面、肉片汤和烤串。
“我们吃不完。”嘉南说。
各种食物端上桌来,她焦虑到想要离开。
“这些都是给我点的。”毛莉从托特包中拿出一盒沙拉,“你吃这个吧,里面的鸡胸肉和金枪鱼味道特别好。”
看着分量不大,是可以接受的程度,不会给人造成压力。
“谢谢。”嘉南担忧地看向毛莉,看着她面前逐渐堆满的食物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厌食症病人敏感脆弱,尤其在“吃”这一方面,极容易情绪失控。
嘉南委婉地表示:“要适量。”
“我今天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太饿了。”毛莉反过来宽慰她,“不用担心我,有分寸呢,感觉到撑我就不吃了。”
接着喝了口汤,看上去胃口非常好,与常人没有两样,吃东西时情绪也是稳定的。
与嘉南的限制型厌食不同,毛莉被诊断为暴食-清除型,伴有严重的补偿心理。
四年前毛莉刚开始兼职当模特时,就尝试用各种方法减肥,效果都不明显,于是开始节食,当时加上学习生活各方面的压力,她一个月瘦了二十斤。
后来只要有秀场,为了保持状态,前三天她都会吃得非常少。等走秀结束,为了补偿自己,便胡吃海喝一顿。
吃完之后被负罪感和恐慌淹没,极端地催吐,想要把身体里的食物全部倒出来。
节食,补偿,狂吃,负罪感袭来,再次节食,然后补偿……
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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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店一半的塑料门帘被挂起,进进出出的人渐多,里外的桌椅板凳坐满了,生意红火。
楼上大约是家麻将馆,嘉南听见了搓牌的声音。
小街上响起鞭炮声。
嘉南抬头,顺着灯火望过去,阵阵白烟弥漫在夜色中,艳红的炮竹碎屑乱蹦。
嘉南来不及低头,跟小街斜对面的苏蔷对视上。
她身后的招牌醒目,写着几个潦草大字——“兄弟烧烤”。
旁边挤着几个舞团里的女孩,都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