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反反复复折腾了整整一夜,天明之前她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丫丫的病床前迷迷糊糊地盹过去了,也不知在那昏昏沉沉的噩梦中折腾了有多久,忽然听到一点异样的动静,她本就警醒着,此时混沌的意识立刻便清醒了,眼睛刚要睁开,却觉出一件衣物极轻地覆盖在自己身上,扑到鼻端的气息里凛冽的烟气夹杂了淡淡的火硝枪油味,是她这两年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也是她从来都防备着的那种气息,她脑中似乎空白了一下,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思,竟然就那样闭着眼睛继续伪做假寐。
病床往下沉了一沉,似乎来人正坐到床边查看丫丫的病情,再过得片刻脚步又开始移动,向来踏得响亮的皮鞋声这时却像是羽毛扑在棉絮里,那极轻的脚步声停下时有水流轻轻淌进瓷盆中的响,她知道那是暖水瓶里的水倒出来了,然后脚步又移回病床前,水流细细地搅动着,是从水中拧起毛巾的声音,后来完全静默下去,只有极尖地竖起耳朵才听得到湿毛巾在皮肤上缓缓攒动擦拭那轻不可闻的一点动静。
这一晚她已经哭过很多次了,现在手撑着头保持着打盹的姿势,却又突然鼻酸,只觉得这几年的疲惫都涌了上来,胸口堵住了纠缠不休的乱麻似的,更是不敢睁开眼睛了。
不敢睁开眼睛,怕真的看到那一幕——那个从来霸道凌厉高高在上的人,那个已经另结新欢花天酒地的人,那个不久之前还奚落嘲讽过她的人,真的会在这无人瞧到的时刻轻手轻脚走进病房来,代替她小心照顾着她的丫丫,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眼角眉梢是他曾经显露出来的那种温情。
也是教她真假难辨,教她隐隐害怕从来都避如蛇蝎的那种温情。
她僵硬维持着那个姿势,终于等到他起身,那气息却再次围到自己身旁凝定不动了,似乎只是静静凝视着她,接着有温暖的指腹轻轻按在她眼角,掠过颧骨,仿佛是羽毛滑过似的,柔和将她眼眶中洇出来的一点湿润擦去。
这短短一刻几乎用尽了她这几年磨练出来的作态功夫,等那脚步声轻扑扑离去时,她掌心已经攥得出汗,她换了一个姿势,却还是不愿睁开眼睛,只为让自己相信,那一切不过是梦,肯定是梦。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终于过去,黛绮丝一晚上守护得仔细,院方也十分重视,派了几个医生彻夜轮班,稍有情况便及时处理,丫丫在这天上午终于醒了过来,虽然还打着吊针,却总算又捡了一条小命回来。那小人儿病了这一场瘦了一圈儿,下巴都尖起来,精神也很是萎靡,一醒来就哑哑地哭闹了几次要见发糖,她从离开霍展鲲之后常常都要念叨他的,一提到那个人黛绮丝便觉得烦闷,却又万般心疼孩子,只得一直好声好气地敷衍着。小丫丫极是聪明,久而久之早已经知道妈妈说话不算话,小小的心里也早有了自己的小算盘。
第二天上午换药的时候黛绮丝正好出去买东西,习妈跟着护士去拿吊瓶,不过离开片刻,回来丫丫已经不见了踪影。
习妈慌忙请医院帮着找人时小丫丫已经抱着她的百宝箱小盒子一步一步从三楼下到了一楼的走廊去,她虽然下定决心要去找她的发糖,走到曲折回转的走廊里却不知道该望哪个方向前进了,她咬着手指看来看去,终于看到两个大人迎面走来,连忙怯怯伸出手去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衣角:
“叔叔,你带我去找发糖好吗?”
进来的两个人正是霍展谦和刘世兆,收到孩子病重的消息他立刻带着几个心腹从骏都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却不想已经到了门口还要被拦一拦,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看到那个孩子,自然不想理会这莫名其妙拉住他的小丫头,低头正要拒绝她时,却见这小女孩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祈求望着自己,小脸很是苍白,却极漂亮可爱,那眉眼之际居然还有几分奇异的熟悉,她软软的头发歪斜斜扎了两个小扫把,一看也是她自己捣鼓起来的,倒更添了几分天真无邪,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也有这样大的一个女儿,让这小丫头这样一拉一看,他居然中了咒语似的停下匆匆脚步,心中的某一处地方异常柔软,他蹲□子柔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