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钺在榻上一觉睡醒,便发觉自己回到五年前,中承二十七年冬,一切孽缘尚未开端之时。
他记得尤为清楚,因这一年,被史官称为祸始之年。
储君未立,四子夺嫡,朝堂党争激烈。
中承帝年老昏聩,脑子犯抽,听信美人奸佞谗言,打压外家宋氏。
靖王生母,贤良淑德的瑶初皇后,因私通媾和,废除后位,打入冷宫。
外祖,德高望重的宋老将军,遭奸人陷害,不忍受辱,自悬梁顶。
亲舅,漠北二十万大军统帅,被断绝粮草,困守雁城,活活饿死。
宋氏将门忠烈,满门抄斩,仅剩的独苗苗靖王,龙脉存疑,再无缘太子之位。
这自小娇生惯养的小皇子一朝跌落云端,天骄变天煞,沦落到连条狗都能扑上来咬他一口的惨境,以致性情大变,越长越变态。
那会靖王还不认识段钺。
但段钺奉命监视他,对他熟悉得连他屁股上几根毛都一清二楚。
他眼睁睁瞧着靖王从一个自矜傲娇的开屏小孔雀,变成后来能为了一口吃食咬断太监喉咙的疯狗。
上苍在这一年收回对他所有的怜悯与宠爱,将他打入炼狱,尝遍人间苦楚。
也是同一年,他在暗无天日的囚笼里,遇见了靖王妃。他的救赎,唯一不因他身世而歧视他的人。
他和靖王妃成了青梅竹马。
年少轻狂,爱意青涩而汹涌,似乎连煎熬的冷宫生活都变得微不足道。
段钺隐在暗处,像个偷窥狂,疯狂迷恋上他看靖王妃时,那双温柔似水的桃花眼。
翌年,十六玄卫择主。
他鬼迷心窍,不听劝告,一腔孤勇投奔靖王麾下,成了他的剑,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的帝王之路抛头颅洒热血。
再后来,剑被主人拐上榻,沾染情孽,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而那冷心绝情的主人,却仍不染纤尘,好整以暇站在天边,看所有人被他推下悬崖,玩弄鼓掌。
回顾前生,宛如大梦一场空,醒后只剩可笑。
如今段钺只想扇过去的自己两巴掌,叫那蠢货清醒点。靖王这等狼心狗肺的贱人,实在不值得他追随。
幸而,他已然重生了。
这一世他若再为这崽种卖命,就叫他蹲坑没纸,走路踩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来这里前,段钺已在暗卫营待了好几日,只是不清楚靖王有没有带着记忆重生,才打算来瞧瞧他。
这档口,正是靖王遭庄贵妃诬陷偷盗金簪、被不问青红皂白的老皇帝打入大牢严刑审问之际。
一看这小崽子又委屈又愤恨的可怜样,段钺便知他是什么也不记得。
否则如今在这里被打到哭的,就该是庄贵妃本人了。
既然靖王如今式微,那么明年的择主,他或许可以趁机摆脱此人。
段钺心思转了几圈,目光轻垂,又落回靖王身上。
少年青涩的身躯尚未发育完全便被摧折,纤细肩骨上血淋淋两个大洞,苍白的肌肤遍布血痕与烫伤,脚腕骨无力耷拉,是被火钳烧坏筋骨、拔了趾甲。
这般残酷折磨,比起往年段钺所受也所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