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才哄着怀里的孩子再次看向榻上的人,那是一个很庄重华贵的女子,眉目间有些英气,头发微卷,只是脸色与唇色都淡得没了色彩,气息已绝,就在生下孩子一柱香之后。
她生前喝了掺了麝香丸的补汤,没有一尸两命已是庆幸。
偌大的殿内除了他们两个御医再没有别人,榻上的人——嘉清长公主在气绝前吩咐公主府的护卫杀光了她身边的侍女,除了他们二人外,踏进殿内的人杀无赦。
“师傅,”赵大夫看向伏案写信的秦素,心里既为长公主叹息又为自己怕得要命,“师傅,我们没保住长公主,若太后知道了会不会——”
他说不下去,不敢提那个“死”字。
自古贵人出事,都要拿御医祭天。
秦素没理他,看了一眼外面愈来愈盛的火光,封好信盖上印戳,急走过来将信藏进了孩子的襁褓里,盯着赵大夫的眼睛坚定道:
“明才啊,带着这封信和这个孩子跟着外面的那位侍者出去,一定要出去,还记得那本注解很多的医书吗?我把它藏在我枕头下面的暗格里,你离京的时候带上它,十八年,不,十六年后你必须带着那本医书回来,你听明白了吗明才?”
“师傅,您交代这些做什么?您不跟我一起走吗?”赵大夫懵懵地问问道,眼睛的惶恐更甚。
“莫说这些废话,赶紧走!”
“师傅——”
被一把推出殿外,赵大夫看着外面的冲天大火还有遍地的死人惊了一瞬,耳边响着冤鬼般的求救声。
侍者不等他回神拉着他就跑,他熟悉路,钻进花园在假山绿植间七拐八拐地蹿,躲过那些来灭口的禁军,直到蹿到一处边角才停下来。
赵大夫气喘吁吁地看着周围,生怕一个屯卫拿着刀突然杀过来,若如此,别说这孩子,就连他们二人都必死无疑。
侍者扒拉开墙边的一堆杂草道:“这有个狗洞,你快爬过去,躲着大道走。”
“那、那你呢?”
“你费什么话!”侍者急道,推着他赶紧爬,“西角街卖柿饼的那户人家后面的胡同口,你在那儿等着,有人会去找你。”
赵大夫刚爬出去侍者就拿石头将洞口堵死了。
周围是条不宽不窄的甬道,赵大夫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甬道口忽然有兵骑马跑过,赵大夫吓得紧贴在墙根缩成一团,等了一会儿,见甬道口没了动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怀里正抱着的婴孩,他已经睡着了,小小软软的,皮肤还有些红。
这孩子是个会害死他的祸害,赵大夫抱着他在原地挣扎地来回走了几圈,想着自己师傅的嘱托,心一狠,脱下自己御医的官服反穿,将孩子藏进他的衣襟里面,只留了一条缝。
千万别哭,千万别哭、千万别哭。
赵大夫祈祷着贴着墙跟往外溜,见此时街上黑漆漆的没什么人,踮着脚尖抓紧跑到对面钻进胡同里,离公主府越远越好。
那个晚上恰逢赫靳叛乱,穆将军与他战于京城近郊,整个京城城里城外都乱得很,当街骑马杀人纵火屡见不鲜。
至于他是怎么到的西角街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一路上心悬在嗓子眼的感觉他永远忘不了,像在刀口上舔血,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
他缩在西角街后面的胡同里等了一个时辰,街道口来来回回的动静不断,但那个侍者所说的人迟迟没来。
要不就把这孩子放这儿吧,赵大夫想着,反正那个人来的话就会把孩子接走。
他将襁褓放在了地上,看着还没学会睁眼的孩子又想万一那人死在街上来不了了呢,不可能不可能,这是长公主的孩子,未来的郡主,来的人肯定靠谱,一定死不了。
......长公主不就死了吗?
长、长公主是被奸.人所害,是被她亲信的丫头害死的,情况不一样。
放这儿会不会被狗叼走?
被狗叼走......赵大夫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脑子空白着想了很久,襁褓里的孩子动了动,小手蜷成一团擦了擦眼,小身子一抖,好像打了个喷嚏。
赵大夫禁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不忍心,把他抱了起来,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大街,等外面安静一点儿了,故技重施,想着把孩子藏在衣服里面偷偷溜出京城。
他可以进穆将军的军营里混个军医,等京城里安定下来了再另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