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太子再下诏令。
大意是,如果楼喻他们愿意助太子勤王,等铲除逆贼,肃清朝野后,太子一定会论功行赏。最关键的是,一旦勤王成功,朝廷愿意恢复藩王兵权。
这条诏令传到庆州,楼喻一下子就笑了。
“舆论战诚不欺我。”
他感叹一句,召来书坊管事,交待他几句。
又一期《庆州旬报》发行,庆王世子在报上明确表明,他将响应太子号召,一同参与勤王。
之后,越王楼综也发文应召。
三方夹击,京城危如累卵。
史明坐在龙椅上,气血不断翻涌。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朝臣,沙哑着嗓音问:“现在他们都结盟了,你们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殿内鸦雀无声。
史明又看向杜迁:“你不是说,只要汤诚陷害霍义的消息传出去,楼喻就不会跟汤诚合作吗?”
杜迁出列道:“回陛下,他们必定面和心不和,届时咱们再伺机挑拨,让他们自己内讧,便可成事。”
楼喻和汤诚都不是傻子,在大局面前,这些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但等到兵临城下呢?
面对这座象征权力的京城,面对高高在上的龙椅,他们还能禁得住诱惑吗?
再说霍延。
霍家当初被朝廷害得家破人亡,霍延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愤。
他为楼喻效力,不过是因为没有其它选择。
而今楼喻为了自身利益,不顾霍家与汤诚的仇恨,兀自跟汤诚合作,两人之间又怎么可能没有龃龉?
楼氏对霍家人如此,霍延还愿意继续为楼家人效力吗?
杜迁满肚子阴谋算计,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极为阴沉。
不仅其余朝臣,就连史明都不免觉得瘆得慌。
他顿了一下,才开口问:“如何让他们内讧?”
杜迁道:“汤诚从西北攻来,楼综从南边进军,楼喻主力在东边,这三方人马谁也不会服谁,唯有楼秉的存在可以让他们维持平衡。可要是楼秉死了,他们还有继续合作的必要吗?”
“汤诚必会牢牢守住楼秉,他如何会死?”史明问。
杜迁森然笑了一下,他当初能瞒着霍义与汤诚搭上,当然也能在汤诚身边放些耳目。
不过,这话他现在不会说。
“就算他没死,只要汤诚和霍家的仇恨在,他们就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史明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摇首道:“楼秉没死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轻举妄动。”
“陛下何必忧心?”杜迁劝道,“而今张将军攻下桐州,庆军若想进入京城,必须得经过桐州,他们能不能拿下桐州还不好说。”
史明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桐州作为京城的一道门户,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庆军要想攻取桐州,至少得派五万人马。
这么多人马,粮草是否充足?后勤能够供应得上?
仔细一想,庆军似乎并不一定能打到京城。
史明心中稍定,继续问:“那西北军和越军呢?”
“西北气候恶劣,他们能有多少粮草供应?越军不过一群杂碎,陛下完全不必担心。”
史明被他说服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庆州旬报》新期发行后,天下人基本都知道要有大动静了。
楼喻召集众人开会。
“再过几天就要去勤王,诸位有什么想法,皆可畅所欲言。”
李树依旧喜欢第一个发言。
“殿下,咱们庆州离京城远,莱州往西还有几个州,现在桐州又被史明拿下,咱们想要攻入京城,恐怕很难。”
周满道:“莱州往西的州府,皆为以前的朝廷军驻守,我们可以先发文交涉,他们应该不会阻拦我们去京城勤王。”
“没错,”何大舟颔首道,“咱们应该只需要攻取桐州。”
除楼喻和霍延外,无人知晓孙信正在桐州一事。
楼喻笑了笑,看向杨广怀:“先生有何高见?”
杨广怀道:“殿下是想直取京城,还是另有打算?”
“直取京城如何?另有打算又如何?”
杨广怀认真分析:“倘若殿下要直取京城,必先取桐州。桐州城高大坚实,攻之不易,咱们可能要耗费五倍甚至十倍的兵马才能夺得城池,届时再攻打京城,恐怕难以为继。”
更何况,还有西北军和越王。
“倘若殿下另有打算,那属下听令便是。”
楼喻笑道:“能否直取京城,得看天意。”
暗部得到消息,杜迁意图杀掉楼秉,彻底破坏三方盟约。
如果杜迁成功杀了楼秉,这对楼喻来说是好事。如果杜迁不能杀了楼秉,楼喻便只能稍退一步。
不论如何,他都得等。
“杨先生,你负责与莱州以西的州府交涉,让他们不要阻碍庆军勤王。”
杨广怀恭敬领命:“谨遵殿下令!”
楼喻看着众人道:“此次勤王,我决定亲征。”
“殿下?!”李树惊了,“前线危险,而且,只有您坐镇庆州,我等才能心安啊。”
周满也道:“殿下,此行路远,行军疲乏,您勤于政务,已经够辛苦的了。”
何必要跑去前线受罪?
杨广怀却道:“既然是勤王,自然由殿下统帅大军更好。”
殿下亲征,可令士气高涨,对攻城略地有利。
而且倘若庆军能一举攻下京城,殿下便可及时入主皇宫,掌控京城局势。
再说了,他们庆军的实力并不弱,在震天雷和新式弓弩的加持下,不一定拿不下桐州。
李树却还是担心楼喻安危,不由看向霍延:“统领,您说句话呀!”
霍延一直没有发言,听到李树催促后,才开口道:“我只听殿下令。”
说完之后,目光看向楼喻,幽沉深邃。
楼喻心一虚,避了开去。
“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议。大军开拔定在五日后,这期间,兵马、粮草皆要准备齐全,后勤补给要落实到位,可听清楚了?”
众人只能听令:“听清楚了!”
楼喻心中暗叹,只可惜宜州仓储物流基地尚未建成,要不然军队后勤补给就会方便很多。
散会后,楼喻留下霍延。
“有没有想说的?”
霍延星目沉沉:“殿下此前未与我说过要亲征。”
“你不同意?”楼喻问。
霍延摇首:“不是,殿下亲征对将士们来说是好事,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只是担心楼喻受苦受罪。
楼喻笑问:“难道你还怕数万将士保护不了我?更何况,还有你在。”
霍延神色坚定:“我定会护殿下周全。”
私事聊完,楼喻便跟他谈起公务。
“杜迁企图刺杀太子,破坏三方临时盟约,你认为,他会选择什么样的时机动手?”
霍延沉思几息,道:“杜迁对殿下心怀怨恨,定会选一个对殿下不利的时机,比如,攻打桐州时。”
如果庆军在桐州陷入胶着,一旦太子被杀,越王和西北军将再无牵制,比起还在桐州厮杀的楼喻,他们夺取皇权的可能性会更大。
再对比越王和汤诚,越王手底下大多为乌合之众,西北军精兵悍将,自然远胜越军。
那么,最终先攻占京城的会是谁?
无疑是汤诚。
汤诚一旦登基,他还会留下楼氏血脉吗?
越王和楼喻势必都会被剿杀。
这就是杜迁想要看到的局面。
他现在就是个疯子,他根本不在乎谁来当皇帝,他只想阻碍楼喻甚至杀死楼喻。
在杜迁眼里,之前桐州尚未被史明掌控,楼喻还算有几分优势,可现在,他的优势已经不多了。
“不错。”楼喻眉心微蹙,“你认为,汤诚希不希望太子死?”
“自然希望,不过不能死在当下,他有太子在手才会师出有名。”
楼喻道:“可是,如果他也以为我会折损在桐州呢?”
依照杜迁的思路,太子一旦身死,最有可能夺取京城的就是汤诚。
汤诚并不蠢,难道他不知道吗?
太子在他手中,他弄死弄残太子实在易如反掌。
霍延笑道:“可他爱惜羽毛,不愿当一个乱臣贼子。”
否则也不会因为《庆州旬报》而改变主意。
就算太子死了,可大盛还有那么多姓楼的,除非姓楼的都死绝了,或者姓楼的禅让帝位,否则汤诚无法当上皇帝,只能当个重兵在握的权臣。
总而言之,在做足万全准备之前,汤诚是不会让太子死的。
楼喻感叹:“也不知杜迁能否成事。”
这话一出,他倏然一惊。
不管怎么说,太子也是一条人命,他竟然就这般轻飘飘地说出口。
他的心已变得这般冷硬了吗?
楼喻不由看向霍延。
“你觉得我心狠吗?”
霍延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说道:“他是太子,他曾身居高位,他曾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大盛恢复秩序,可以让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但他没有。”
可眼前这人,即便处于弱势,也不忘克尽厥职、安民济物。
太子没有做好自己的本分,沦落成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与楼喻又有何干?
“阿延,我没有退路了。”楼喻垂眸低声道。
走到这一步,不成功,便成仁。
他不能输。
也输不起。
霍延半蹲在他面前,拢住他的手,低且坚定道:“你不会输。”
“你有我们,有庆州的百姓,有余下七州的百姓,我们心甘情愿奉你为主,也只有你才有那个资格登庸纳揆。你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如果连这样的英主都不能问鼎天下,那大盛的江山是真的要亡了。
楼喻回握住他,目光逐渐坚定。
“我不会输。”
十月十五,楼喻亲征,率四万庆军从庆州出发,往桐州进发。
四万人马不算少,也不算多。
他估算过汤诚和越王的兵力。
汤诚虽有八万边军,但边疆还需驻守,他最多只能带四万回京勤王。
越王之前有兵力四万多,在和朝廷军打了几场之后,损兵折将,就算重新招兵买马,也不过四万。
大家兵力都差不多,彼此牵制,谁也动不了谁。
那么史明呢?
他当初带了五万兵力攻取京城,折损了一些,但又用京城原本的兵马补充了一些,估计有六七万兵力。
至于剩余的京城驻军和京畿驻军,估计都已经散了。
还有之前跟越王打得火热的三万朝廷军,如今已毫无音讯,应该是无处可去,就地解散了。
以十二万兵马对阵六七万,看似颇占优势。
但京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不过两倍的兵力压制,想要真正攻下是极其艰难的。
更何况,庆军、越军、西北军三方面和心不和,他们的盟约关系极为脆弱,想要同心协力攻下京城可谓是难上加难。
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不管怎么说,勤王宜早不宜迟。
得益于吉州加工厂,庆军这次带足了奶粉和肉松,营养高,保质期长,携带便利,倒是减轻了辎重,提高了行军速度。
楼喻还安排好了后续的粮草补给,所以庆军并无后顾之忧。
四万兵马浩浩荡荡,经过宜州、莱州等数个州府,于十月底抵达桐州地界。
他们在离桐州城五十里外安营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