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庆州码头,雨已经停歇,阳光从云层透射出来,漫天金光,如梦似幻。
庆州码头位于城南。
楼喻携楼荃下了船,遥望庆州府的城墙,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阿姐,我们回家了。”
楼荃的目光黏在城楼上,贪婪地细细观摩着。
她已经四年没回来了。
近乡情怯让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楼喻笑着道:“阿姐,我先带你去田庄。”
楼荃立刻回神:“阿弟,你是不是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确实有些事情要做,”楼喻泰然自若道,“不过别担心,等我处理好,再接你回府。”
楼荃心间盈满骄傲。
曾经瘦弱矮小的阿弟,如今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楼喻率一众随从,从城南快速行至城西田庄。
还没到田庄,楼荃就看到不远处林立的浅灰色建筑。
她惊愕莫名:“那是什么?”
冯二笔兴奋解释:“郡主,那是咱们的新城!咱们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呢,看来殿下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有认真干活!”
新城。
楼荃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由看向楼喻丰神如玉的侧脸。
一种莫名的感悟从心中迸发。
阿弟正在做的事,比她想象中还要宏伟壮阔!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也看得越来越清晰。
一排排浅灰色的屋舍整齐肃穆,走得近了,更能感受到一种冷硬坚实的厚重感。
不计其数的工匠在工地上劳作穿梭,为这个新城洒下数不尽的汗水。
可他们是高兴的。
他们脸上洋溢着光芒,他们眼中流露着希望。
他们热爱这份工作,并愿意为之拼搏奋斗。
除了这些,工地外有一处屋子,屋子外贴着木牌,上面写着“食堂”二字。
不少妇人在食堂外择菜洗菜,她们一边做活一边谈笑风生。
有工匠从她们面前经过,还大着嗓门问:“今儿个吃什么?”
妇人笑骂着回。
一切都是如此地稀松平常。
楼荃归途中已经听过女人也能做工,可亲眼见到,还是由衷感到震撼。
新城的一切,都让她心生向往。
“阿弟,会有更多的女子来做工吗?”
楼喻目色坚定:“当然会!”
他指着河边一处在建的工厂,笑道:“那是纺织厂,以后都会招收女工。”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改进一下织布机。
楼喻只是稍稍了解一些织布机的原理,但具体如何改进,还得跟专业人士商议。
想到霍煊送他的机关兔,楼喻觉得这小子在机械上应该是颇有天赋的。
还有城中一些经验丰富的木匠,他们在这些方面应该也有些思路。
到时候集思广益,他不信造不出效率更高的纺车。
“阿弟,那我也能做工吗?”
楼荃的话将楼喻的思绪扯回。
他道:“阿姐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支持你!”
只要阿姐过得开心,他就开心。
楼荃想到自己在侯府度过的四年。
没人喜欢她,没人在意她,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嫁妆以及平日做些绣活养活自己。
像她这样的女子何其多?
如果女人只能依附男人,女人过得好不好只能依赖男人是否宠爱,那和宠物有什么区别。
她望着这座欣欣向荣的新城,坚定道:“阿弟,你想做任何事,我也都支持你!”
世子归来,田庄上下喜气洋洋。
楼喻一路风尘,神倦体乏,但还是打足精神,吩咐人安顿好楼荃,然后进入主院。
主院中,冯三墨、魏思、李树、林大井皆已候在议事厅。
见到楼喻,几人均目光激动,仿佛有很多话想说。
“奴拜见殿下!”
“属下拜见殿下!”
楼喻坐到主位上,语调平淡道:“都坐下说话。”
几人乖乖坐下。
楼喻问:“杨先生何在?”
魏思道:“回殿下,杨先生眼下在王府里。”
离开庆州前,楼喻设想过他去京城后,庆州会发生什么事。
想必郭濂此时已经派驻军围住庆王府了吧?
这种情况下,杨广怀待在庆王府里,肯定不是为了享受王府富贵生活,而是为了稳住局势,避免节外生枝。
他问:“郭濂已经派人围了王府?”
魏思点头:“殿下,您是不是要回城?”
“再等等。”
在楼喻眼中,郭濂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他更在意的是新城的建设。
“魏思,你先说说这段时日新城的建设进度。”
“是!”
魏思将自己亲手统计的数据交给楼喻一份,口齿流利道:
“新城西南工业区如今已建成炼铁厂、化工厂、造船厂、机械厂、磨坊,还剩下纺织厂正在建。”
这些厂都在楼喻交待的规划书里,交由魏思带领工匠依照设计图纸建设出来的。
虽然魏思不太清楚化工厂和机械厂具体做什么的,但不妨碍他服从命令。
楼喻颔首,夸赞了一句。
等厂区全部建成,他还要建医院、学校、住宅区、商业区等等等等,这些都需要时间,得一点一点慢慢来。
问完建设进度,他又道:“我去京城后,庆州有没有新增流民?如何安置的?”
魏思又翻开一个册子,依照统计表上的数据,回禀:
“从您离开庆州那日起,到今日止,共有八千五百七十三人投奔庆州府,并选择留下安居。”
他说着,看一眼李树:“此事奴与李统领一起处理的。”
“魏大人说得没错。”
李树接话道:“其中,两千五百人参军,五千八百一十三人开垦荒地,二百六十人是工匠,如今正参与新城建设。”
也就是说,不管是兵力还是劳动力,都有大幅度增长。
非常好!
楼喻目光转向林大井:“你是农务总管,庆州府农业暂时皆由你打理,如今荒地开垦多少?明年秋收能不能养活整个庆州府?”
林大井算是魏思的学生,他的一些理念和工作方法都经过魏思的熏陶,也学会了统计数据。
他给楼喻呈上册子。
“回殿下,以前庆州府共有耕地两万三千亩,如今新垦田地有一万亩。按照往年的耕地数量和人口数量,三万多亩足够供养整个庆州府,前提是明年收成不受天灾影响。”
楼喻了然。
也就是说,到明年秋收后,他就可以养活整个庆州府,加上不断地买粮囤粮,以后再加入新的居民,庆州的粮食也不用愁。
世道越乱,粮价越高。
就算楼喻有钱,他也不想继续花这冤枉钱。
只要庆州耕地充足,粮食不缺,他就不用担心百姓饿肚子。
再说,他还会大力推广土豆种植。
土豆耐旱高产,是绝佳的粮食选择。
但在明年秋收之前,他还是得派人出去买粮。
他又交待几人一些话,便让他们退下,唯独留下冯三墨。
“三墨,跟我说说眼下形势。”
冯三墨恭敬道:
“奴依照殿下吩咐,派人半路拦截韩昀,用擅于伪装和模仿的暗部成员替换,郭濂并没有怀疑。”
“很好,庆王府现下如何?”
“李统领已派亲信潜伏于王府,即便何大舟真的围住王府,王府中有杨先生坐镇指挥,不会出事。”
楼喻颔首。
目前无法确定的是,何大舟到底有没有倒戈。
当然,这也是他故意放任的。
他想借机试探出,哪些人尚有异心,哪些人愿意追随他。
“府衙如何?”
冯三墨奉上一份名单。
“韩昀入城后,官吏们所言都记录在册。”
楼喻翻了翻,不由笑了。
“沈鸿和吕攸还挺心系百姓啊。”
一个司农,一个司工,都是不入流的小官,却比知府、同知这群人更加体恤庶民。
“辛苦了,参与此事的暗部成员皆有奖励。”
“是。”
终于处理完累积的事情,打发冯三墨出去后,楼喻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他是真想倒头就睡,但明日还要打一场“硬仗”,他得捋捋思路,防止有所遗漏。
郭府。
郭濂亲信打听消息回来,禀告郭濂:“大人,世子殿下已经抵达城外田庄了!”
“什么?!”
郭濂惊讶道:“之前派人往宜州方向打探,不是没看到车驾吗?”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他心里突然涌现几分不安,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无力感和荒诞感。
亲信说:“据说是走的水道。”
原来如此!
这个小狐狸真是狡猾!
郭濂本来还想着不如趁机在路上劫走楼喻得了,没想到他回程竟选择走水路。
此等心机,着实令人胆寒。
他的手有些抖。
跟楼喻斗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胜利过,这一次,他还要和楼喻对着干吗?
郭濂扪心自问,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不得不说,楼喻给他带来的阴影实在太大。
尚未开战,便已心怯。
右手一直在抖,郭濂以为是因为自己太害怕楼喻才会这样,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用左手压住右手,问:“他身边有多少人?”
亲信道:“世子离开庆州时带了两百府兵,圣上收揽军权后,为表宽仁,特意准许进了京的府兵,可以成为各个藩王的护卫。”
郭濂喃喃道:“他眼下只有两百人。”
而何大舟手上有近五百人。
当初楼喻初步掌控庆州府后,在城防的人事安排上,定下新旧驻城军各一半的原则。
一半由庆王府兵接管,一半由原本的驻城军担任。
驻军有经验,府兵有忠诚,两两融合,彼此牵制。
是以,何大舟还能笼络五百人听命于他。
五百人对阵两百人,应该不会输……的吧。
手抖得更厉害了。
自韩昀入城带走庆王府兵后,郭濂就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焦虑得头发都白了。
他一边觉得楼喻死定了,一边又忍不住想,楼喻到底有没有后招。
他无数次想象着楼喻俯首称臣的模样,可又无数次被噩梦惊醒。
跟楼喻对抗,真的是正确的吗?
可眼下庆王连符牌都交出去了,庆王府再也没有府兵保护,他为什么不趁机将楼喻压入泥沼里,再也翻不了身呢?
做任何事都存在风险。
郭濂带着侥幸心理,选择冒着风险去做。
然而他尚且不知,自始至终,真正的操盘手都不是他。
郭濂抬手端起茶盏,一个不慎没拿稳,茶盏跌落在地,碎得稀巴烂。
他低首瞧着地上的碎片,沉默半晌,嘶哑着嗓音问:“何大舟已经就位了?”
“大人,何统领已经包围整个庆王府,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郭濂想笑,却又想哭。
他期待这一战的胜利。
楼喻在田庄歇了一夜,养精蓄锐,早上起来精神抖擞。
他召集霍延、李树二人,率二百府兵,气势凛然,直奔庆州府城。
府城外守卫远远瞧见,神色瞬间激动起来。
如今楼喻在庆州百姓心目中,就是天上仙人下凡,专门救苦救难的。
自从楼喻接管庆州府后,庆州百姓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老百姓的心思很简单,谁让他们过得好,他们就愿意听谁管。
不管是庆州府本地居民,还是外来流民,对楼喻都是打从心眼里尊敬崇拜。
即便得知皇帝削了庆王兵权,他们也不会对楼喻改观。
有没有兵他们不管,只要世子殿下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愿意跟着世子殿下!
城门守卫也是老百姓中的一员。
他感激世子,爱戴世子,自然不愿见到世子被贪官污吏欺压。
身为守军,他还是有些消息渠道的。
待楼喻队伍行至城门时,守卫壮着胆子上前,高声道:“恭迎殿下回城!”
其余守卫也都齐声高喊:“恭迎殿下回城!”
城门口动静引起城中老百姓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