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打眼,便见了一道静静立在他屋中的高大身影。

黑衣黑袍,黑发黑眸,一双眼睛含着笑意,却泛着凉薄,仿佛来收魂的无常。

范同直接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满脸惊恐:“路……路路……”

“范公子,”路域弯下腰,淡淡笑道,“怎么突然行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先前那事是我做错了!”范同一眼就看见了他腰上的佩刀,忙大声道。

路域“啧”了一声:“范兄何必如此惊慌?不是都已经派人将歉礼送至我府上了?”

他顺着范同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腰上的刀,不禁笑了一声,突然动手拔刀!

范同惨叫一声,差点没撅过去,而路域却是哈哈大笑:“范兄不必害怕,这刀都不曾开刃,又怎能伤人?不过是我平日里巡逻时,用来当摆设的家伙罢了。”

紧接着,路域点起了旁边的灯盏,暖色的灯光照映出他一如平常的舒朗眉眼,全无半分怒意。

范同这才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他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先打量了一番那刀刃,确信真的不曾开刃,这才小心翼翼地问:“路兄当真、当真……不怨我?”

“这话说的,”路域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真挚,“我明白,范兄这都是为我着想,我又怎会生气?”

“那你怎会出现在……”范同欲言又止。

“哦,你说这啊,”路域恍然,“还不是范兄你竟被家里管得如此之严,而我近日又正好寻得一乐事,想与范兄一起参加,一时见不到你,只好出此下策。”

“范兄为人仗义,又擅于风雅,这些日我已然认定,范兄才貌俱全,家中又显赫,堪称得上是江南第一公子。因此京城盛会,又怎少得了第一公子的参与?那岂不是盛会之损?”

路域笑眯眯地闭着眼一通乱吹,将最喜他人吹嘘的范同夸得身心舒畅四肢飘飘。

眼见着方才让自己害怕的人居然对自己如此崇敬,范同只觉得从头爽到了脚,轻咳一声:“哪里,哪里,路兄方才是京城俊才,少年豪杰啊!”

两人满面春风地互夸了半天,范同只觉得路域同以前并没有分别,甚至更加亲善,不禁放下心来:“路兄,你方才所说的盛会,究竟是关于什么的?”

“哦,那盛会啊,”路域漫不经心,“是京中一场拍卖会,我听闻,此次拍卖品中,有两个扬州富商养来的瘦马的身契。”

范同登时就坐直了身子。

瘦马,是许多富商专门养来卖给别的人家做妾的姑娘,这些姑娘身量苗条、婀娜多姿,写得一手好字画,尤其是一对小脚,玲珑可爱,须得符合“瘦、小、尖、弯、香、软、正”,才称得上是上佳。

而扬州的瘦马则最为出名,也极为难养,范同在江南的府中便有个模样姣好的瘦马,只是瘦马大多身体娇弱,不能远行,范同几个月不见美人,自然是想的紧。

如今,这拍卖会竟然有两个到了年纪的扬州瘦马等待采撷?此等妙事,他江南第一公子又怎能缺席!

范同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还请路兄告知我拍卖会的地址,我定然要赴会!”

“但……”路域顿了顿,有些忧心,“范兄近日被家里管得如此严,身上可还有多余的银两?那瘦马听闻是极品,身契更是自金百两开始起拍……”

“我明日便去求舅舅!路兄放心,这点银钱我范府还是拿得出来的!”范同信誓旦旦。

路域微微一笑。

“那边提前预祝范兄,抱得美人归了。”

次日,路域在家中练刀,探子来报,范府舅侄爆发了一场极其激烈的争吵。

傍晚,探子再报,范正初主动去了范同的院子。

深夜,三更鼓响,范府的后门开了,一架小小的马车已在外面等着了,待到人上了车,迅速隐没在了夜色中。

在房檐上坐了许久的路域拉上了夜行衣的面罩,冲着身旁的几个同样穿着夜行衣的路府家丁打了个手势。

暗巷之中,乌啼脚步轻快地奔了出来,它的蹄子上包了棉花,跑起来几乎悄无声息,如同一匹幽灵。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