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律走进东区剧院时是六点半,话剧七点开始,林茶发微信说紧张,问严明律坐在哪。坐在第三排左侧,是隐秘性与观赏角度具佳的位置。林茶得到答案之后发了个叹气表情:不过问了也没用,我在台上不能去看你。
导演说过,眼神不准游移,要钉死他哥。
林茶小年轻,打字速度比严明律快很多,这一句才顺着电波窜进严明律手机,下一句后脚就跟着来:其实不该叫你来看的,我等等老缠人了,一迭声叫哥,你别吃醋啊。
严明律对自己的独占欲有足够认知:这很难。
林茶:那你快走,反正你已经贡献了票房,现在你没用了[偷笑]
他发完这句观众席的灯便暗下,将一世界罩进了黑暗之中,耳边提示观众关掉响闹装置的广播响起。严明律的手机又震了震:要开始了要开始了,等等台上见我。
是调皮,还是演出前情绪高涨要找处发泄,林茶说完这句又挺反常地发了个亲亲的表情。
严明律轻轻笑了笑,满心都随着他的小情人一起年轻好几岁。
厚重的深蓝帘幕拢着舞台,故事就在后头等待开幕的那一刻。是好故事,开场三分钟就设了悬念,能吸引人。蒋哲西装革履站在舞台正中,腋下夹着公文包,一束聚光灯落照下来,他声情并茂地悔恨:“如果我能早些知道……”
严明律知道林茶的角色是个乖巧弟弟,再往细的林茶就不肯剧透了。
实则在严明律这,故事的情节反而是次要。他的情感不是能被跌宕起伏的情节轻易调动的,而这却是大多数人热衷于故事的原因,去消费一份身外的情感,为戏中人欢笑哭泣。
严明律是属于比较小众的那一派人。那一派人愿意花一张票的价格,坐进电影院、戏院、歌剧院,去看画展、雕塑展,单纯是为了享受美感。
比如林茶出场的那一幕。灯光一共分了三股。背景天幕是白色的,是基调,台左是一束紫色灯,台右是暖黄灯,两相交融成一种俗世以外的光芒,穿透了林茶,他在台上走动时连带着光芒一起浮动,使他整个人如梦似幻。
台下有惊叹与耳语,形成一脉气流盘旋。好的灯光设计能渲染气氛,更加优秀的设计,能让演员的美态在台上被放大,传递进最边角的观众席里。
严明律的五指紧紧攥着座椅手柄,指节都发白,不是因为林茶的漂亮,而是因为他穿着一件呢绒条纹灰西装,领口别着一朵深色小领结。
严明律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整颗心都在震颤,而后那震颤从心口处扩到五内,再扩到四肢百骸,最后进入了回忆。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
天气好,无边无沿的一张天明净得很,只流动着几丝云絮。二十岁的严明律骑着单车穿过第六中心的草坪。和风时断时续,拂着面,若静若动。
草坪里种了几棵梧桐树,风捎了落叶轻飘着,仿佛晓得奏乐。严明律一脚撑着地停下了车,望向梧桐树下。
坐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看书,一身工整的呢绒条纹小西装校服,白色长筒袜拉至膝下,打着一条深色的小领结。斑驳的树影落照,碎星般铺了他满身。
林茶那时还不够专心,书看几页就分神,很快就发现了严明律的注视,抬起头来与他接上目光。那一瞬间是严明律对美学产生感知能力的滥觞,从今往后他对艺术的所有见解,都由这一瞬间塑形。
之后严明律有刻意再去寻找那小孩的身影,但他似乎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这样一来,严明律终于知道失落是什么感觉了。这失落在他心头占了十年,占出一道破裂的口。林茶出现后它被填满,如今它被填得更满。
但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间隙,严明律又怀疑世上是否真有这种巧合。这甚至不能说是巧合,更近似宿命的定论。
之前严明律或许可以不去询问林茶的过往,但现在他很难做到。
话剧结束谢场的时候,林茶的目光才放得开,能去席下搜索严明律的身影。他正与观众一道鼓掌。林茶想朝他好好地笑一下,用最灿烂的方式,但汤森从走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一边高高挥舞着手臂:“蒋哲!林茶!”
林茶的注意力转到汤森身上,他手里正捧着两束花,等跑到了台底下,他与蒋哲才看清那两束花绿油油的,是花椰菜。
两人一人一捧站在女主角旁边,对比着她手中那一束明艳的粉紫康乃馨,寒碜得很。台上台下都有了笑声。
林茶的初高中生涯是在不停的转学中度过的,最稳定的一段集体生活算是高三,但那时大家已开始为高考夜不能寐,一门心思都在课本里,林茶并没有享受过多少集体生活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