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逼迫人遗忘昔日的空气呛得顾从燃难受,他甩上306的门,手背捂着嘴咳了两声,匆匆离开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车刚滑出校门,放学铃响彻校园上空,孩子们不急着回家,总要追逐于各个角落打闹一番。高年级的孩子懂事一点,回家的回家写作业的写作业,有些活泼的围着年轻的老师攀谈,讲桌周围比上课时还热闹。
三年间孩子们都长高不少,嘴也学得更甜,扒着讲桌沿把喜欢的老师簇拥在中间:“许老师,你做的书签真好看!”
“叶脉是怎样变成其它颜色的?也能变成彩虹的颜色吗?”
“许老师,你脸上的小鸟会飞走吗?能不能帮我画一只小蝴蝶?”
被孩子们缠到晚霞漫天时,许沉河催促他们赶紧回家,起身将课本拿上办公室还给那个班的老师,再笑着道了句谢。
指腹上沾满白色的粉笔灰,许沉河用手指一捻,拐到洗手间开了水龙头把手搓干净。直起身后甩了甩手,许沉河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维持在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垮下去,他抿抿嘴,重新拧开水龙头,拘了捧水猛地往镜子上泼去,将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泼得模糊不清。
时隔三年跟随自己的脚步回到这里,他厚脸皮地向这个班原来的老师借了一节课,在讲台上他仍是从前那般自信,却似乎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感觉。
他的生活轨迹从决定离开榕憬镇时就已经彻底偏离了,他好像还是挺喜欢教书,但知道自己终归是要舍弃这个职业的,所以绝不放任自己往里面投入更多热爱,能再回味一次就足够了。
小镇上不似大城市停满供大家使用的单车,许沉河也不急,他住的宾馆离学校不远,从这里出发走个二十分钟就能到,路上经过大排档还能买份热乎乎的饭。
卖小龙虾的档口在搞特价,许沉河记着张叔爱吃,于是顺便买了两斤送过去,被客气的张太拉扯进屋一块儿吃晚饭。两夫妻是前两年才走在一起的,张叔的前妻去得早,自己也没有儿女,和张太结婚后由于年龄限制不方便要孩子,然而两口子过日子倒是挺自在。
十多年过去,张叔仍当许沉河是个孩子,剥了虾先放他碗里:“今天讲课感觉怎么样?”
“有点生疏了,”许沉河笑说,“得亏没有老师在后面听课。”
“喜欢教书就回来嘛,”张叔劝道,“找不到地儿住就搬到这,房间还给你空着。”
许沉河只当是玩笑话,以前借住的人情就已难还,怎么可能借一辈子。被问及这次在榕憬镇上要留多久,许沉河转过身翻翻墙上的日历:“下周就走了,买了飞新西兰的票,听人说那里正值春季,我过去避避暑。”
吃完饭陪张叔喝了点酒,许沉河晕乎乎地摸回斜对面的宾馆,踏上台阶前偏头留意到道旁停着辆高档的小车,寻思着怎么有钱人也住这破宾馆来了。
宾馆里信号差,顾从燃搬了电脑下楼,坐在路边的靠椅上连着手机热点办公。斜对面居民楼有对老夫妻挽着手下来散步,顾从燃将视线移出屏幕扫过去,看着他们相携着走近,从他身前经过时他收回了视线。
接连多天,顾从燃都在同一地点办公,那对老夫妻倒有时间规律,天天晚饭后的这个点来散步。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顾从燃,某天散完步了大叔让妻子先上楼去,自己踱过来坐顾从燃旁边搭话:“后生,看你挺眼熟的,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顾从燃认得他,三年前许沉河离开榕憬镇最后便是跟他告的别。张叔比那会儿胖了点,但顾从燃记得清楚,连续几天过来就为了对方主动向他打招呼。
“叔,您记性好。”顾从燃合上电脑,“我是许沉河的朋友,跟您有过一面之缘的。”
“我说嘛,怪不得。”张叔笑着拍了下大腿,“你们过来散心呢?”
顾从燃微愣,没说自己是一个人过来的:“对,不过我最近跟他闹了些别扭,这不您看,”他指指腿上的电脑,“被赶出来了。”
“这是闹别扭闹了……”张叔扳着指头数了数,“四天?小河这人自小脾气好,你别跟他倔,服个软道个歉呢他就不生你气了。”
顾从燃扬嘴笑笑:“他小时候也那样?”
“可不么。”张叔谈起小时候的许沉河就感叹,仰着头看向二楼自家的窗户,“这孩子苦啊,他亲生父母也不懂得珍惜,净把人虐待成啥样了都……唉你瞧我,牛头不对马嘴,一聊起天又得把话扯远。”
“虐待”二字让顾从燃脸色一凛。许沉河提起父母时的表情总是冷漠且没有任何挂念的,顾从燃和父亲的关系再不对付也没像许沉河那般怨恨到这个地步,许沉河被禁足而生恨他是清楚的,以前网上流传的被父亲抡出家门的视频他也没忘。但是虐待,是他头一回从许沉河亲近的人嘴里听到的所关于许沉河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