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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重申了一遍:“人类只是回忆。人类追溯记忆,就像在海里游泳,他们一直往前游一直往前游,当他想再看一看曾经看过的海底的一片珊瑚礁时,他转过身去寻找那片珊瑚礁,有时候他能找到,有时候他一无所获,有时候他找到的并非他曾经见过的那片珊瑚礁,有时他对此知情,有时他毫不知情,一辈子都不知道,有时候过了十年,二十年,他才发现那并非他牵肠挂肚的那片珊瑚礁。”

“这是人类和回忆的关系。”

悟醒尘摇头,说:“可是众所周知,起码从小到大,就我所知,记忆是被读取的啊,记忆是一本书,假如你想寻找一片珊瑚礁,只要翻到目录页,定位那片珊瑚礁,就一定能找到你曾经见过的那一片珊瑚礁。”

悟醒尘又说:“你的比喻很浪漫,或许因为你是作家的缘故吧。”他哆嗦了下,“浪漫也是个让人不安的词。”

作家笑了:“作家不应该浪漫,作家应该不安,作家应该对任何事情感到惶恐,你觉得作家浪漫,或许因为你和作家对相同的事情感到惶恐,毕竟浪漫就是有人与你为伍,你并非孤单一人的感觉。”

作家又说:“关于人类和回忆的关系,那也是杰克从朱南希的日记里领悟出来的。”

悟醒尘突然如释重负:“怪不得,那是几百年前的日记了,现在人类和记忆的关系早就和朱南希的年代不一样了,他们听上去像和记忆在玩捉迷藏,那可太不方便,太影响工作和生活的效率了。“

作家转身,踱步到了悟醒尘边上,拿起了他放在沙发上的那本蓝封皮的书,说道:“你是博物馆的鉴定科科员。”

“曾是……”悟醒尘无奈地纠正作家。

“曾是……”作家微笑,把蓝封皮地书放回了书架上,“想必拜读过许多古籍,不过好像从未被前人的思维方式影响,依旧保持着新人类的思考方式。”

悟醒尘说:“那只是我的工作,我的研究,我需要做的只是了解,而并非理解。”

作家说:“听说在博物馆工作的人,研究历史的人,一些演化学家,他们的共同特征就是性格坚韧,通俗点说就是认死理。”

悟醒尘说:“可以这么说吧。”现在他放松了不少,作家显然没有要报警处置他的意思,而且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说:“其实我是来询问关于类型的事的,想请教您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侦探的,如果有,侦探的目的是什么呢?”

作家站在书架前,若有所思,问悟醒尘:“你想问的是创作的目的,出版的目的,还是读者的目的?”

悟醒尘眨眨眼睛,没想到的目的还能分成这么多种类,一时无言,作家道:“侦探嘛,朱南希很喜欢读,说是用来打发时间不错,大概这就是读者的目的吧,”作家停了会儿,低头看了看地上,才继续说,“不过在朱南希和西蒙·罗德看来,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他抬起头来了,“杰克想起来了,他们和李明洗讨论过侦探。”

悟醒尘专心听着。作家侃侃而谈:“李明洗认为所有都可以归类为侦探,读者透过作家的描写观察中的每一个人物,总是忍不住去揣测推理每一个人物的遭遇,而揣测和推理是侦探的重点要素,凶手为什么要杀人?他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呢?他的动机是什么?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吗?还是他天生邪恶?真的有天生邪恶的人吗?他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呢?疑问,拼凑别人的人生,窥视别人的秘密,这就是侦探的全部了。不过西蒙·罗德指出,侦探的创作者通常为了避免落入被读者猜测到人物结局的尴尬境地,而过分注重误导读者,卖弄核心诡计……”

“核心诡计?”悟醒尘听不懂了。

“也就是作案的方式,拿涉及杀人案件的侦探打比方,”作家竖起一根食指,“百分之九十的侦探都涉及杀人案件,核心诡计就是指凶手的作案手法,或者披露该作案手法的方式。”

“我听过一个叫叙述性诡计的词。”

“没错,是有这么一种说法。”作家分析道,“要是你遇到一本第一人称叙述的侦探,你得小心第一人称的‘我’是一个精神分裂者,你得小心‘我’所知的一切或许都是‘我’的幻觉,幻想。”悟醒尘听得一知半解,说道:“所以,‘我’是一个极富欺骗性的代称?”

作家颔首:“没错,杰克认为人们用‘我’指代自己时,就已经丧失了一部分的自己,这一部分包含的是一种和灵魂的距离感和因为这层距离感而产生的客观性,但是杰克又认为,正是这一部分的丧失使得人成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