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往店里走,悟醒尘摸了摸被他拍过的脸,伸长脖子看着他。如意斋说:“进来吧。”
悟醒尘走进古董店,他这才明白如意斋为什么在店里还要撑着伞,古董店的天花板是漏的,不停往下漏雨,柜台后面更夸张,屋顶上一个大窟窿,窟窿外支棱着几根枯树枝,四面墙壁黑乎乎的一片,一股刺鼻的焦味环绕在室内。悟醒尘咳了两声,问道:“这里发生过火灾?”
如意斋没回答,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本硬皮书,拂去上头的灰尘,递给悟醒尘:“送给你了。”
“这是……”悟醒尘接过书,翻开一看,这是本2340年出版的《汉语词典》。
如意斋叹了声,说道:“那天从纽约回来,整家店都被烧了,店里也不剩什么了,你看上什么就拿走吧,这生意反正是没法做了。”
悟醒尘忙问:“保险公司会赔偿损失的吧?你有保险的吧?正规的经营者都……”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就没说下去了,光看着如意斋。如意斋道:“本来还指望卖几本翻版日记赚赚钱,那位大作家可真是心狠手辣啊,真的把整家店都烧了。”
如意斋在一堆发黑的书中间坐下了,点了根烟,唉声叹气:“你瞧瞧,屋漏还偏逢连夜雨。”
他垂首揉搓眼睛,可怜兮兮地说着话:“点一盏灯吧……”
悟醒尘找到一盏油灯,如意斋扔了盒火柴给他,悟醒尘点上了灯,放在地上。室内却显得更黯淡,更缺乏生气,油灯的黄色光芒只是让四周看上去温暖了些。
“那本本子,你捡起来,翻开来。”如意斋指着悟醒尘脚边的一本黑封皮的本子。那是一本羊皮纸的本子。一本实实在在的羊皮纸的本子。
“喏,那边还有羽毛笔可以用。”如意斋指着柜子高处一支插在墨水瓶里的羽毛笔,那羽毛笔上沾满了灰尘,悟醒尘吹去那些灰尘,一手执笔,一手拿本子,如意斋说:“你写……”
悟醒尘看着如意斋,摸不清头绪:“写什么?”
如意斋侧着身子,抽着烟,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之中,幽幽说着:“一八七八年我在伦敦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以后,就到内特黎去进修军医的必修课程……”
悟醒尘写完这句,抬头一看如意斋,将信将疑:“你是医学博士,一八七八年就出生了……”
如意斋也看他,就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眼里蒙上了些轻轻浅浅的笑意:“我的故事很长,如果从我出生开始讲起那可能要讲很多个晚上。”
悟醒尘道:“那在这里不方便吧?”
如意斋说:“那哪里方便,你家方便吗?”
他抽了一口烟,身子倚靠着那把黑雨伞,问悟醒尘:“你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第37章 311
那么,现在开始播放由约翰·柯川演奏的乐曲《最爱的事情》。
现在,在一片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幻景中,笑容可掬的女医生亲切地询问悟醒尘:“也就是说,采用语音模式之后,您的症状大大缓和了,是吗?”
“是的。”悟醒尘说,“头痛,视野间歇性模糊的状况都得到了改善,非常感谢医生的建议。”
他看了眼那个女医生,问了句:“能麻烦您向上回那位医生转达谢意吗?”
两朵硕大的盛开的红玫瑰投影在了女医生的脸上,她笑着点头:“没问题,”她接着问,“您认为上回那位医生比较适合为您诊疗吗?需要现在申请他的独家诊疗吗?”
“不。”悟醒尘不太好意思了,摸摸鼻子,手从腹上移开了,比划着说,“抱歉,不是这个意思,也并没有这个意向,只是……”他顿了顿,眨眨眼睛,手重新放回去,瞅着天花板上一朵旋转着的向日葵,说,“只是突然想到他。”
“突然想到他?那位男医生上次穿了黄色的衣服为您看诊吗?还是你们聊起过向日葵?”女医生说,“毕竟,距离您上回看诊已经过去三天了,您还记得他实在很叫人意外。”
悟醒尘说:“不,和向日葵没有关系,和黄色也没有关系,”他推测道,“有没有可能因为最近无须参与工作,一下多了许多存储空间,可以用来记忆一些无用的事和毫无亲密关系的人?”
他看了眼那女医生,女医生颔首,说:“可能性非常高,明白了。”她低头在手上的病例卡上写字。
悟醒尘接着说:“这些事儿要放在从前简直无法想象,您能想象吗?现在您要是问起‘悟先生,离您家最近的花店在哪儿?该怎么走过去?’,立刻,您就能得到答案,”悟醒尘的右手在左手手背上画起了地图,“沿着多尔玛帕切道往东走,过两个街区,转进苏莱曼街,再走五分钟,看到沙发诗人公园了吗?就在那公园里面,诗人尼赞·特维克像的边上,就能看到您要找的花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