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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有四天没有见到医生了,不知怎么,他觉得有些慌张。这次重逢远不如丹尼想象过的那样从容。他紧紧盯着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相当憔悴,眼袋暗沉,嘴唇也有些起皮。他的下巴上爆了一颗痘痘,额头上的抬头纹似乎也重了一丝。丹尼熟悉这幅样子:他通宵打游戏后就是这个状态。他紧张地向医生笑了笑,医生没有微笑回敬。

“呃——”丹尼想起个话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觉医生还是不开心,“你想吃苹果派吗?”

医生略微动了动眉毛,从那表情来看,他没有预料到丹尼会说起这个。

气氛尴尬。丹尼想,或许他就不该主动开口。他讷讷道:“不吃也没关系——”

“你想见我。”医生打断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边缘有一丝隐约的破碎感,像是感冒失声太久后终于重拾语言能力。丹尼不敢说话,生怕医生言尽于此。他只是谨慎地点了点头。

然后医生说:“我也想见你。”

他顿了顿,像是在等丹尼的同意。但丹尼已经愣在当场做不出回应了。医生搂住丹尼的肩膀,见他还是没有动作,便径自把丹尼抱进了怀里。医生的动作比平时仓促太多,丹尼的鼻子重重撞上医生的胸膛,几乎立刻就眼前一酸要流下泪来。

医生的怀抱坚定而温暖,丹尼低头用额头抵着医生的肩胛,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眼泪。但身体的颤抖是止不住的。天知道这几天他多么镇定又多么慌乱。他揪住医生的衬衫,指甲在布料上留下深刻的划痕。他感觉自己的颤抖传入医生的身体,就像沙堡归入沙滩,海浪归于海面。他们融为一体,那些锋利颤动的情绪彼此包容,变得柔和、圆融。

渐渐地,丹尼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放松下来。他的气息从短促变得平缓。他抽了抽鼻子,不明白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感性瞬间是什么。他明明搞得定一切,从控告前主顾到解决医生的抓马,但他被医生抱在怀里,那个瞬间几乎压倒了他之前构造的一切。

操,他之前谈恋爱可不是这样的。医生有问题。

他松开抓住医生衬衫的手,从对方的怀抱中抬起头来,仰头与医生对视。很难想象一次对视能凝就如此浓郁复杂的感情,丹尼几乎确定医生下一秒就要吻他。丹尼压抑着喘息,正想说点儿什么适合此刻气氛的情话,医生却抢在他之前行动了——

医生后退了一步。他抬手摸了摸丹尼的头发,将丹尼留在原地,转身向楼梯走去。很快地,二楼传来了关门落锁的声音。

丹尼瞠目结舌。

操,医生的问题太大了。

“你还要躲多久?再躲下去我就去踹门!”

丹尼敲下这样一条留言。当然他踹不开医生的房门,这个体重只有100磅出头的小可怜,他连不如房门结实的浴室门都踹不开。但那不妨碍丹尼做出威胁。他还有许多别的方案。丹尼认真考虑着从房子侧面爬上去翻窗的可行性。他记得医生把梯子放在了地下的储藏室。干这件事,他足够年轻灵活。

地下室已经是那天两人整理一新的样子。伸缩梯放在储藏室最深处,里间的收藏室门边。丹尼顺手推门而入。医生那天承诺要陪他看画,结果现在躲在二楼根本不敢再见他。懦夫。丹尼的手指擦过那几个装油画的木箱,转到装书的箱子上。爷爷的藏书范围很杂,有成人杂志也有莎士比亚。医生把它们按照开本和厚度统统装箱了,根本没有看过一眼内容。

英语的书籍都在箱子里,只有日语部分好好摆在书房的书架上。这也是丹尼将此处误认为日本的原因。很明显,医生不想听也不想见到英语。

……他不会同样不想见自己了吧?

丹尼皱起眉。他可不能接受这种回复。

他把梯子抱出地下室,架在前院面对二楼卧室窗的方向。起先第一次没成功,梯子顶端磕在玻璃上,发出尖锐的声音,丹尼赶紧换了个位置,将梯子再抬高一层架在了屋檐上。很明显,之前的动静已经足够惊动医生了。那扇窗被向上推开,医生的脑袋从中显露出来。他探身向下看,表情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丹尼站在地面上,得意洋洋地抬头与他对视。

“……你疯了吗?”医生说。他的声音里有按捺的恼怒。

“你疯得比较多。”丹尼反唇相讥。

他们的声音在雪地里回荡开。丹尼觉得有些对不住这瑰丽的雪景:他们这场吵架简直停留在幼稚园水平。但那也没办法,这幼稚园情谊就是丹尼此刻最为看重的了。

医生一周前刚除过雪,前院的积雪只有薄薄一层。伸缩梯在里面插不牢,丹尼于是又从车库搬来扫雪机卡在梯子两侧。路过墙角时,他见到一个月之前他栽下的那朵冰花。就现在,送他花的那个人在他头顶喊让他停下,但丹尼充耳不闻。他向那朵冰花洒然一笑,确定梯子固定好,便利落地开始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