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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听得似懂非懂,一脸敬畏地绕着木箱子转了一圈,都不敢伸手去碰。

久世看得好笑:“不用那样……没那么厉害,爷爷不是那种传世的画家。他的画只是在日裔美国人里稍有名气,这三年里一共只送展过四次而已。”

“我知道,但那也很厉害。”猫说。它盯着标签上的缩略图,试图从里面研究出油画的样子。那副样子非常可爱,久世几乎想当场撕下那层油纸了。可惜刚刚打扫时外间扬尘太多,不是打开油画的好时机。

“新年后,我会做一次油画养护。你想看吗?”久世说。当然那不是他的原计划,但猫不必知道。

猫显然对一切未尝试过的新鲜经历都极感兴趣。它痛快地答应下来,还提前跟久世约定了时间,生怕跟油画展时间冲突。久世只好跟他解释最近还没有油画展的邀请,还特地向猫展示了自己的日历——重要事项那一栏,只有四次画展的记录。

“你留在美国,是为了帮爷爷处理画作吗?”猫问道。

“是的,”久世顿了顿,决定说实话,“我觉得……生前没有照顾好他,现在就必须要留下好好处理他的画。”

猫点了点头。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一圈木箱,久世也跟着它环顾四周。

相比外间储藏室的灰尘密布,这间收藏室干净又整洁。久世会将一切定期打扫。收藏室里十几个木箱,除了三箱是画作,其余木箱里是爷爷收藏的录像带和书籍。爷爷的书曾经多到书房都放不下的程度,他把其中英语的部分都清到了这间收藏室。久世的英语不算太坏,但他基本不用这门语言。既然他所有的阅读需求都能被母语的网络满足,为什么还要用英语呢?

久世没有读过爷爷那些书。他随手打开了一个装书籍的木箱,原本只是想将爷爷的收藏展示给猫看,没想到猫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书封便露出了相当感兴趣的神情。它翻找一会儿,拿起一本杂志似的薄册子,就那样倚在收藏室的门口翻看起来。

“你看得懂英语?”久世惊讶地问道。

猫抬起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向他点了点头。

“那你会说吗?”久世好奇道。在他的印象里,这只猫只会喵喵叫和说日语。

猫的表情更加复杂了。它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站直身体,把书放回木箱里。久世还等着猫的回答,猫却只是径直从他身边擦过,回到了灰尘密布的储藏室外间。它拿过靠在墙角的吸尘器,接通了电源。

轰鸣声立即再次充斥整个地下室。

久世觉得猫并不是想帮忙,它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到了新年夜,当天延绵一周的雪还在簌簌下,入夜后,却反而放晴了。久世和猫围炉夜话,吃完新年锅子,身上便冒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如果是还住在父母家的时候,久世得准备次日凌晨的新年初诣,现在就该睡了。但这里当然没有初诣。久世起身抻了个懒腰,随手抓起两罐啤酒,邀请猫出门逛逛。

锅子的温度还在身体里。在室内时,好像整个人浸泡在温泉的白汽之中,头脑也是昏昏沉沉的。出门在雪地走一圈,才终于从云端降落到地面。久世仰头灌下一口冰凉的啤酒,瞬间打了个激灵。

“酒鬼。”猫嘟哝着。它最近沉迷网络,也在雅虎首页的新闻栏里学到了一些非常口语化的词。久世时常被那些过时的时髦词逗笑。猫说他酒鬼,但其实猫喝得并不比他少。考虑到猫大概只有他六成体重,这只猫要比他能喝多了。

久世又仰起头,将啤酒罐倾倒在嘴边。这一次,没有啤酒落进嘴里。他晃了晃空荡荡的罐子。

猫在旁边窃笑起来,久世也跟着笑了。他扬手把啤酒罐扔到车库门口,小跑两步跟上猫,双手捧住了它的脸颊。冰冷的手冻得猫一声惊叫。猫恼怒地瞪着久世,他赶紧收回手引开话题:“脚冷吗?要不要背?”

“这可不算道歉。”猫指责道,但它看起来也不是很生气,相反似乎是被逗乐了,“不行,背也是要气氛的。现在没有。”

猫挥舞双手做出“没有气氛”的手势。那样子非常可爱,在雪地反射的月光里,好像一只精灵。久世不由得联想起《竹取物语》里那位辉夜姬。他想着辉夜姬化为月光飞走的结局,一时有些失神,缓步落在猫身后。

猫很快察觉了。它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见到久世落在后面,便倒退着走到他身边,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两只手都是冰凉的,谁也冻不着谁。久世摩挲着猫的指缝,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他们走过前院,踏上了水泥路。这段路上冬季没有公共服务,自然也没有人撒融雪剂,只有久世偶尔开着除雪车清扫出的一条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