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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种族歧视。丹尼愤愤地想。

丹尼很少听说过日本有针对白人的歧视。实际上,他脑子里对日本的印象,除了特殊服务产业发达之外,就是知名旅游地了。听说日本人日常抱怨来旅游的美国人不讲卫生和停车不守规矩——讲道理,丹尼认为双方都有问题。

不管怎么说,这些跟医生的认知失调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倒是某些白人至上主义者对包括东亚人在内的有色人种的歧视,跟医生的认知类似:非我族类,都不是人。在瘟疫后的这几年,那群人相当活跃。凭借这副高加索白人的漂亮脸蛋,丹尼在他们那里或许能拿到一份工作,但跟那些人为伍还不如当猫呢。他怕下一秒他们就要宣布丹尼的眼睛颜色不够纯粹必须立即饮弹自尽。

相较而言医生就可爱多了——不,他根本不该拿那些人跟医生相提并论。本质上,医生是个温柔且有趣的人。丹尼实在不明白他的认知失调的来源。怎么,世界上少之又少的逆向种族歧视者,就在这里被他碰上了一个吗?

丹尼此刻正坐在医生的床沿。从二楼的窗子看出去,雪原比之前延伸得更远。雪原尽头,山像木头围栏一样参差排列着,太阳正朝着那个方向落下去。今日晴朗无云,天色变化极其瑰丽,暗金色的镶边与雪白山脊相得益彰。但丹尼无心观赏。他将视线转向床上。

医生即使在睡觉时也眉头紧锁,眉心肌肉挤成两道浅浅的竖线。再往上去,额头上有是一浅一深两道抬头纹。有时候丹尼很好奇为什么医生会有抬头纹。他差不多是丹尼熟悉的人里个子最高的一个了,目测有6英尺4英寸以上,比被他说成是猎豹的本·阿弗莱克还要高。医生个子这么高,还能仰视谁呢?他抬头看的,在更高处的,是什么?

怪人。

丹尼腹诽着。在雪地车祸那天,他就如此评价医生。时至今日,过了将近两个月,他对医生的认知仍然没有进步。谜团越来越多,丹尼几乎应接不暇。

但丹尼喜欢他。没办法,他爱他。丹尼将这种情感怪罪给与世隔绝的冬日,前一任的变态主顾,暌违的主动学习与成就感,仅有的交流对象,新鲜感,吊桥效应,斯德哥尔摩,等等等等。他甚至怪罪医生卧室墙上一根钉子留下的裂隙,因为医生在旁边用油性笔写了一行小字:“x年x月x日,第一次使用无绳自动锤,大失败……”

丹尼怪罪一切,然而他也只能怪罪,并不能改变。他自认任性,但他无法比爱更不讲道理。

爱有多不讲道理?就是两个小时前丹尼刚刚整理完医生的呕吐物,擦完医生的嘴角,怎么想都该觉得恶心又疲惫的时候,他居然还想吻他。

医生的崩溃来得毫无预警。

当时医生在书房看丹尼修改的自拍照。丹尼的计划进行得好好的:他的歪门邪道意外地有效,让他了解了医生将他当成猫的关键点。但医生忽然情绪失控,颤抖得几乎坐不稳,最后甚至还吐了。他看起来那么悲惨,丹尼都没心思追究那句“你为什么要做人”。

他把医生扶上了二楼(考虑到体型差,“扶”这个动词指的其实是“牵”),劳心劳力地把对方哄睡了,又下楼清理一片混乱的书房。回到卧室后,医生面颊上的潮红和体温令丹尼不安。他于是取了一次医生体温,偏高。丹尼拿了张湿巾,帮他拭去额上的汗水与嘴角呕吐留下的污渍。说实话,那气味相当难以忍受。

但丹尼仍然吻了他。蜻蜓点水的、一触即分的吻,比起情/欲,更像是安慰。医生根本没醒,丹尼安慰不了他。他安慰的只能是忧心于医生安危的自己。

——丹尼才不肯承认这一点。

两个小时过去,丹尼又给医生测了一次体温。这次读数正常了。丹尼把温度计放回原位。他很高兴看到医生有好几个不同的温度计,丹尼不必拿当初测自己肛温的那个温度计,一边尴尬一边纠结医生有没有把它洗干净消毒。

早在雪地车祸之后丹尼就觉得医生奇奇怪怪的。那种违和感体现在善意与恶行的交锋,就仿佛医生完全意识不到他对待丹尼的方式有问题。雪地车祸使丹尼改换思路相信医生没有恶意,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医生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甚至真想过给丹尼绝育!两人间截然不同的语言和文化让丹尼花了很久摸索。直到绝育话题和肛温事件那几天,丹尼才真正确认医生嘴里的“猫”不是情趣也不是性癖,更不是文化差异,而是认知失调。

丹尼不是学医的,也没有修习过心理学——实际上,丹尼连大学都没上过。但那不妨碍他知道医生不对劲儿。医生疯得太明显,如果丹尼之前不是在特殊行业,他应该能更早地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