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47年,戎策收到了一封来上海的信件,葛茹风寄到叶梁的实验室后,叶梁转交给他的。戎策来到上海后换了名字身份,唯一和先前有联系的唯有叶梁和张裕来,因此他也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葛茹风写信是为了告诉他,叶柏啸跑去参军了。
戎策坐在楼梯口,点了一根烟。杨幼清走过来打开窗户,“让孩子们闻到了,联合起来数落你。”“您把他们各个训得和儿童团一样,天天监督我,”戎策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来,自己倚靠在他肩膀上,“小六今年,只有十六七岁,竟敢一声不响跑去当兵。”
“国民党?”“那葛茹风就不会给我写信了,”戎策甩了甩信纸,“高中毕业第二天和同学去的东北,拦都拦不住。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我爹早就派人打断他的腿了。”“你不也是这个年纪跑出去的?”杨幼清侧头吻他额角,“然后被你爹打断腿扔到去英国的轮船上。”
戎策长叹一声,“我没尽到做兄长的责任。”“本来你对他就没什么责任,一共才见过几面?”
戎策虽然早就告别了心理治疗,但杨幼清的手术拖了四五年,直到1949年夏天,他护送两名同志离开的时候,膝盖痛到趴在码头的石墩上站不起来,他才肯同意入院。戎策把他背到医院,之后写了申请,希望组织上不要再委派任何任务给他。
随后接到了回复,同意。杨幼清知道此事之后骂了他一顿,但是看到叶秉晖拿着作业本站在门口的时候又心软了,点点戎策的脑袋,“你就想往安分过日子。”“孩子们不能没有爹啊,”戎策揽过叶秉晖,“考试考得怎么样?”
戎策虽然自认不是个好兄长,但他一直关注着叶家其他人的情况。1945年日本投降后,曾经依靠汪伪政府的孔家竟然还能屹立不倒,孔珧也恢复了在军统的职位。叶亭虽然算是孔家四少奶奶,但是因为战争没有举办婚礼没能穿一次嫁衣,事后也没人提及,戎策觉得惋惜,但又无可奈何。
只是49年解放上海后,孔家跟随国民政府前往台湾,飞机乘客名单上没有孔珧和叶亭的名字。戎策搜寻过,也不知他们是牺牲了,去了台湾,还是改名换姓继续隐蔽战线的工作。丢失了四妹的消息,是戎策此生最大的遗憾。
叶梁毕业后留校任教,她虽然人际交往仍然有缺陷,但是表现出了高人一等的智力水平,等到戎策闲的没事去重新读研究生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她的学生。叶梁常学戎策的样子一本正经给他指出错误,戎策哭笑不得。
叶柏啸在战后参加了抗美援朝,受伤转业,之后在上海当公安局的副局长,给葛茹风养老送终。上海的叶家老宅被当做文物保护了起来,补贴给叶柏啸一些钱,他也没客气尽数收了,然后将父母兄长的陵园修整了一番,还给自己和三哥留了块地。
戎冬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女儿,杨幼清通过国内的关系一直在寄钱和吃的。六十年代时她的丈夫参与了某项秘密任务没了消息,杨幼清也没有再联络,只是偶尔拿出兄妹三人的合影,坐在床头默默看着。
唯一让人有些吃惊的,是叶煦州的遗孀宋悦欣改嫁了一名共产党军官,而且是叶煦州的黄埔同窗。戎策收到消息反而有些轻松,至少这层保护能让叶秉川顺利长大,日后还能有个好出路。
1970年,杨幼清接到了一通电话,打电话的是他曾经的同学,文革开始后被下放到农村改造,后来想方设法逃了出来。电话过后,杨幼清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半白的鬓角隐没在烟雾之中。戎策给他递了杯茶,坐在他身边,“怎么?”
“郑辉,自杀了。”杨幼清将烟灰敲在白瓷的烟灰缸里,伸手搂住戎策的腰,“不想了,不能想了。”“会变好的。”戎策轻抚他后背,“都会变好的。”
4结局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拖了半个世纪的主权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那几日,电视上循环播放着交接仪式的视频,戎策拿着遥控器的手颤颤巍巍,看见有人来夺,就举高了不让别人碰到。叶秉晖无奈,父亲越活越回去了,只能迁就。
好说歹说,三个孩子带着孙辈来吃团圆饭,年轻的几个吃完了就往外跑,有说是学习有说是工作,还有说要相亲。杨幼清前些天刚因为脊椎住了院,出院后戎策坚决要求他坐轮椅,他也只好把轮椅摇到楼门口,跟孙儿们告别。夏风将他额前柔软的白发吹得肆意飘扬,岁月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吃过饭,女婿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工作,两个儿子坐在桌边吃花生。戎策想喝点酒,杨幼清像是得了机会报复他,把酒瓶子藏到沙发后面,因生病气息衰弱,含糊说道,“不行,有害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