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清听到叶轩这个名字的时候想过,他是否就是上海叶家的三少爷。他最后一次听到叶家人的消息时,干爹还没入狱行刑,他拿着从上海寄来的照片给自己看。照片上那个小胖子,乍一看根本不会是眼前这个瘦得脸颊凹陷的调酒师,但杨幼清是特务,观察细致入微,很快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戎策来英国这几年受尽了生活的折磨,27年,自己冲动之下要去广州找大哥,结果被父亲带着一队的警卫抓住了扔到从广州到伦敦的轮船上,还拜托这边找好了学校,断了一切回去的可能。戎策性格也软,委屈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但是最初家里没寄来多少钱,他省吃俭用还要勤工俭学,加上水土不服硬生生掉了几十斤肉。
这三年,除了寄学费和逢年过节的电报,叶家似乎把他忘了一般,不闻不问。戎策也养成了寡言少语喜欢独处的习惯,客人来点酒都不多说几句话,老板几次要辞退他,又被他一脸真诚打动。
杨幼清坐在戎策前方不远处的小桌上,身边是三个蓝衣社的同僚,其中高一级的叫廖向生,三十多岁,一双小眼睛像是饿极的黄鼠狼。“三点钟,日本人,我们的对手。”廖向生言简意赅,说完低头喝了口酒做掩饰。杨幼清不敢喝多,面前的半杯啤酒一晚上也没下去多少,“他们和我们的目标一样?”
“据可靠情报,共产党紫云常来这个酒吧,我们守株待兔,也守来了别的农夫。”廖向生机警地观察周边情况,杨幼清心里却是一沉。他本来打算单独前来,临走前被廖向生抓住,才发现蓝衣社也搜到了这家酒吧。现在杨幼清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知道情报已经不在戎平身上了。
杨幼清有意无意看向戎策,后者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低头继续擦杯子。“紫云是中国人,你说会不会就是他?”一个组员看见杨幼清的动作频繁,以为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杨幼清还未开口,廖向生先一步否认,“这小孩最多二十岁,紫云可是七八年前就出名的。”“我们知道,日本人未必知道。”杨幼清拿起酒杯抬手,似是敬酒,其实在示意他们看身后。
一个日本人站起身来,走到吧台前用扁平的英语点一杯鸡尾酒,说了一长串名词,戎策一个都没听懂。他试图让客人重复一遍,对方却不耐烦了,一把抓住他领口,将他拽到半个身子探出吧台,身前的几瓶酒摔在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引来了不少目光,杨幼清也得以光明正大看向这个男孩。戎策还在徒劳地解释,几乎快要哭出来,廖向生啧啧两声,骂道,“软蛋。”“还是个孩子。”杨幼清不知为何想要偏袒他,细想,也许是干爹的缘故。
戎策被人一把抓到吧台前,倒栽葱一样摔倒在地,脑袋嗡的一声。酒吧里的客人大多还是英国人,一战之后经济萧条又人心惶惶,不少人把酒钱压在酒杯下面拿起外套就往外走,就连酒吧老板都不敢上前。
“他还是个孩子。”杨幼清撂下一句话,站起身走到那个日本人身边,一手握住他要挥向戎策脸颊的拳头,硬生生将那人的力气卸了,疼得那人叫也不敢叫,满脸通红。杨幼清丝毫不管这日本人是否要动手,俯身握住戎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低声温柔地问道,“没事吧?”
戎策还愣在原地,感觉有一只手在自己腰侧摸了一把,接着就被人从地上拎起来,耳边是带着川渝口音的中文。他恍惚片刻才回过神来,小声回答,“没事,谢谢先生。”
杨幼清已经从他口袋里把情报悄悄转移到了自己袖中,没有任何人察觉。他也不想和叶家少爷有太多交集,确定他没事之后松了手,转身面对那几个日本人,用日语低声说道,“管好你们自己。”
那几个日本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此人来历但看似是更有修养的同胞,于是也故作大度,寒暄几句走回自己的座位。戎策没听到他们的交谈,呆呆看着地上摔碎的两瓶酒,心想,这周的工资扣光了。
2生死
杨幼清是在一条肮脏不堪的小巷中找到的戎平,他的哥哥一身的西装大衣,和一群无家可归的人挤在一起,虽然格格不入但又有一份莫名的和谐。戎平身上都是污垢,看起来很多天没有回家。
让杨幼清震惊甚至愤怒的是,他终于知道了哥哥为何会一反常态。他此次见到戎平的时候,后者正享受完一包鸦片膏。杨幼清不肯相信自己那个桀骜不驯的兄长,出身贫民家庭也要努力出头的兄长,竟然会沦为鸦片的俘虏。
“你他妈在干什么!”杨幼清一把抓住戎平的领子把他拽起来,戎平比他高不少,力气也大,毫不费力挣开,回应道,“你管起我来了?”“哥,这就是稀里糊涂把情报给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