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过往
1934年冬天,还未到三九的天气已经是冷到骨子里。杭州虽然不比东北的严寒,但是无奈保暖不足,一群穿着警校制服的学生围坐在火炉边烤着手,还有人用树枝拨动炭火中的两个地瓜。
“唉,老戎,你说毕业了会分配到哪去?”一个四方脸带着川蜀口音的男生戳了戳戎策的肩膀,戎策盯着烤地瓜还没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才意识到他问的什么,“我不知道,看哪里需要苦力。你爹不是广州警备司令部的吗,你去广州十拿九稳,不用受这冷风刺骨的罪咯。”
四方脸琢磨着有点道理,转身坐在另一边的同学聊了起来。戎策压低了帽檐扫了一圈,似乎没什么可疑的对话,回过神来继续盯着香甜四溢的地瓜。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学生,而且是被教务处安排进学生堆里的探子。
从年初到现在整整一个学年,他跟这群新兵蛋子同吃同住,为的就是发现他们其中有没有人是来自别的势力的卧底。实话实话,发现过一个,但是那人有胆量,提前一步翻过学校后门布满电网的高墙跑了,也不知抓没抓到。
其实这一年戎策过得很煎熬,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天天听着北方战况愈演愈烈心里干着急。他如是,杨幼清更是如此。作为一个入行就没下过前线的壮年特工,被人一纸调令从东北抓到杭州警校做教员,几乎等于解甲归田。
独狼小队存在仅仅三年便被拆散了,戎策试图打探兄弟们的消息,听说被是分到了不同的城市,之后再无音讯。他和杨幼清在杭州安安稳稳出操上课,过命的兄弟刀尖舔血,戎策心里不舒服不平衡,但他不敢提。
杨幼清与世无争的行事作风不知道冲撞了谁的利益,把他从东北撤下来不说,还要把最后一个留在他身边的下属也调走。当上级的电报从南京发过来的时候,杨幼清摔了一个杯子,勤务兵战战兢兢不敢动弹,被杨幼清用另一只杯子砸了出去。
那天是毕业典礼,一群阳光的少年即将走向或明或暗的战场,特种训练班的学员面临的更是高达三分之二的牺牲率。杨幼清看着校长在讲台上说着慷慨激昂的陈词,心里冷笑。戎策坐在一众毕业生中间,胸前也挂着一朵红花,越过无数人的头顶看向远处老师的背影。
他还记得第一天来警校的时候,有一个电台班的姑娘来跟杨幼清搭讪,开口喊“老师”,杨幼清沉默片刻,板着脸说,“以后,叫杨教员。”戎策躲在拐角处看那个姑娘不解地追问,心里乐开了花。
“阿策,”戎策听见有人低声喊他,警惕回头看去,是战文翰和他那群小弟,“走,我请你们吃顿好的。”戎策看了眼台上的发表讲话的教官,又看了看他们几人,犹豫不决,“这样不好吧?”
战文翰笑了声,说道,“有什么不好?今天出了这个校门,以后我们只能在报纸讣告相见,还不一醉方休?”戎策故作为难,抿唇纠结片刻,点点头,猫着腰跟那几人走了。
戎策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把握的,啤酒红酒基本不醉,洋酒白酒半瓶还能保持特工的警觉,但是没料到这群人疯狂灌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是教官安排进来的假学生,要把这一年来被监视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不行了,真不行,这样回去会被罚的。”戎策推着迎面而来不知谁递过来的酒杯,连连摇头,战文翰一把搂住他肩膀,把酒杯往桌上一敲,“是不是兄弟?”戎策手指颤抖下,深呼吸一口,斩钉截铁,“行,就再喝一杯,听你的,咱们是兄弟。”
等戎策把酒杯放下,另一个男生也端了杯酒过来,“你跟战哥是兄弟了,那我们算什么,咱们也得再干一个。”戎策推脱不过,只能自认倒霉。
酒过三巡,戎策而忘记了怎么回到学校的,只记得酒劲过去些自己眼前是教员宿舍,然而战文翰等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戎策晃了晃脑袋,就地坐下,拢了拢袖子看着屋檐外的一弯明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坐在这里,以至于杨幼清开门碰到个人的时候,他还咧着嘴冲人笑。杨幼清闻到他身上一身的酒味,瞬间拉下脸来,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帽子都掉落在地,“你干什么去了?”
“没,老师,没干什么呀。”戎策笑着往杨幼清身边靠,杨幼清不着声色躲了过去,将人拉进屋来,“洗把脸,你今天喝了多少?”戎策乖乖走到脸盆前往脸上抹了一把水,虽然清醒了几分,仍带着醉意,“我就,没多少。战文翰灌我,最多半瓶,您放心我有分寸的。”
杨幼清看一眼地上没收拾干净的杯子碎片,怕他不小心摔在上面,走过去拽着戎策的胳膊把他领到沙发前,“他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你也是吗?我看你的自制力不如以前了。”“您天天数落我,我什么都不如之前了,敏捷啊、嗅觉啊、身手啊。”戎策说话掰着手指头,好似在认真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