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舟做不到他那样连抽烟都从容优雅,低头狠吸了几口,呛得眼里发水。司君遥没有贴心地拍背给他顺气,而是按了按他左胸口,“阿舟,药在这儿。”
任舟把手拍在口袋上,铝箔药板哗啦一声。他把半支烟丢在脚下,按出一颗药片,仰头干咽了下去。还没来得及藏,司君遥就朝他伸出掌心,他想立时团碎了销毁进一旁的垃圾桶。但也许是这巷子太逼仄,烟雾中,司君遥比他高出去那几厘米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迫使他不由自主地把药递了过去。
“阿舟…”
任舟听见他喟叹一般的呼唤,抢先一步坦白:“轻度躁郁症。我能正常生活,不舒服的时候吃药就行了,犯病也就是情绪不好,折腾折腾自己…我不是精神病,没有攻击性,不会伤害别人,我…”他开始后悔当初在医院就把诊断给撕了个稀碎,不然拍下来也能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作为科学定义,毕竟这玩意儿太难解释了,所以他从来没跟第二个人说过。
司君遥的半支烟也轻巧地落在了脚边,眼里没有困惑,也没有悲悯。他从口袋里掏出铝箔药板上剪下的一截,小小的白色药片在透明塑料窗里轻晃,抓住了任舟的目光。
“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重度抑郁,预后一年停药,半年复发,住院三个月,出院继续服药。服药半年认识了糖粥,用药稳定减量,现在一天半片,出门备用这一片为了对付应激。”
任舟一片空白的表情恰如其分地暴露了他十九岁的脆弱,他盯着那一小片药,似乎消化不了司君遥给的信息。
“你说…什么?”
“说我知道你想解释什么,又在隐瞒什么。说你和我都没有错,只是病了而已。我想见你其实是为了感谢。你没有治愈我,却也真的治愈了我。所以,把我最喜欢的风衣抓烂这件事,就不和你计较了,但不能有下一回了,知道吗?”
任舟顺着司君遥的目光,看到了他皱成一团的风衣下摆。那是他刚才和杜莉对峙时,在圆桌底下揪的。那时候司君遥连看也没看一眼,更不用说阻止,任他丧心病狂地抓着,抬头小名片一递,瞎话编得滴水不漏,现在却皱着眉毛心疼得直吸气。
任舟捡起那片衣角,很难看地笑了起来。
司君遥打算载任舟回云生路,可任舟还惦记着电影,坐在副驾驶絮絮叨叨:“咱俩肯定跟徐彦命中相克,买了四张票了,毛都没看上一根,净贡献票房了…反正两回也都是怪我,那可能只有我跟他相克。粉个演员还得批八字吗,那我粉你为啥就不用,遇见你什么都是好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吃了药,强行平静的雾霭渐渐漫上来,营造出浓重的睡意,虽然嘴还在动,可眼皮已经沉得掀不开缝隙。
“阿舟,睏吗?”
“唔…我不想回去,你兜一会儿,我一会儿就醒…”
醒字还没吐净,任舟头一歪,彻底被浓雾淹没。
司君遥绕过城中心的主干道,开上了河堤边路。车轮带起纷飞的银杏叶,如同一场盛大的蝴蝶迁徙,未及收拾的金黄映着河面的波光,粼粼灿灿。
任舟抱着胳膊,所有跃动的秋意掠过他难得安静的侧脸,把脆弱与无辜照得一览无遗。司君遥开了一点暖风,用外套笼住他自我防御的姿态。可任舟却在睡梦里把他已经备受蹂躏的外套团起来,搂在胸前,往座椅内侧又缩了缩。
司君遥看了他很久,才把解开的袖扣重新扣起,缓缓朝云生路驶去。
大火。从身后只剩框架的建筑四周舔着火舌,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地追来。
任舟的脊背被火焰烧灼,脑后的发丝全部惧惮地融卷,可他跑不动了。双脚被地表的灰烬紧密地黏着,半步也迈不开。当第一朵火星燃在皮肤上的那刻,原本濒临崩溃的焦躁突然消失殆尽。大不了就焚化成灰,地狱也不过如此。他转身直面火场,迎面却涌来一股清泉,攀上他的右耳,温温凉凉地对他说:“阿舟。”
他睁开眼,并没有水火交缠的场面,眼前是云生路熟悉的街景,只有右耳耳洞仍然发热,泛起微微的痒。
他推开胸前揉得不成样子的外套,侧过脸看到司君遥投来的目光,跟那股水流一样温温凉凉。
“不是跟你说了,不想回来。”他刚醒,药力也还在,说话发糯,带出了江南小孩儿的味道,听起来竟然类似埋怨或撒娇。
司君遥把外套捡过来,捧着这一团面目全非,叹了口气:“不是送你回网咖,是回我家。”
七分钟后,任舟站在玄关,在目之所及的黑白灰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