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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绵长地降落在阳光染亮的地面。司君遥摩挲了阿白几下,轻声汇报:“好像成功了,从各个角度来说都是。”

取得了谅解,结交了朋友,也朝着更好的方向又迈了一步。就像雨过天会放晴,错过的电影总还有机会看到,他似乎敢于对顺理成章又状况百出的生活有所期待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起来,他期待着什么,却在下一秒被重新投进倾盆大雨,身上的热量被迅速浇熄,一片无边雨幕里,他听见周念虚弱的啜泣:“阿遥,我刚才睡午觉,梦见了你爸爸。他说,风太大了,他很冷…怎么办啊阿遥?怎么办…”

司君遥把左手搁在阳光底下,白皙的手背上,暗蓝的血管曲折地生发着支脉。他吊着机械的平静回答:“妈,换季了是会冷。我明天请假去看他,把风挡一挡,你不要担心。”

“换季…是秋天了,降温降得厉害。阿遥,他可能没有钱买衣服了,是不是?”

司君遥想说两个月之前刚去添一次纸钱,想了想还是附和道:“是。我再给他寄一些,买厚衣服。好吗?”

周念吸了下鼻子,声音稍稍稳下来,犹豫地问:“明天就去?”

“对,明天就去,一早就去。还是老样子,到了给你发照片。”

“好…你忙吧,妈妈没事。”

“注意身体,明天再联系。”

司君遥把沐浴阳光的左手翻过来,亮晶晶的汗液洇满掌纹。他是传闻中的“断掌”,在他还懵懂的年纪,邻里亲戚就常扒着他的掌心摇头说难怪。断掌克六亲,妨父断血脉,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几条线,却好像真的可以划定人的命运。

他从来不信这些,但仍然却被按成了迷信的印证。因为他确实没有父亲,甚至还是个遗腹子。

关于父亲,他的全部记忆只有一块碑,有来自外婆外公的咒骂,还有周念时常念叨的那些琐碎的细枝末节。他知道司航怕热,一张凉席能从五月铺到九月,也知道司航手巧,别说围巾,连毛衣都织得来,可他不知道司航是哪里人,怎么娶了周念,又为什么丢下了他们母子,死在了大海里。

他问过,但是没人告诉他答案。他从出生起到现在,做了二十几年孤儿,年年都是不明不白,却年年都要去碑前看他。他不去,周念会哭,整宿整宿地不睡。司君遥后来想,算了,那块石碑他扫了上百次,就算里面躺的是截树枝,也有感情了,还需要问它从哪折落吗。

只是,他原本期待的明天、后天,或者随便那一天,因为这通电话褪了色。他木然起身,去直饮机边,切割好了又一周的药片。

如果不是因为第二天的自驾,司君遥或许一整夜都会放任失眠。他使用了所有助眠方式,终于抢在天亮前眯了两个小时。老家就在邻市,刚好是一个他不必时常回去,但如果周念有事,他又很快可以赶到的距离。他把自己从勉强的睡眠中拖起来,驶入车辆还很稀少的城际高速。

市郊安息园,四周应景地荒烟蔓草,园内却绿化得很齐整。他带了擦布,把石碑周围零落的枯叶拂掉,又拭去了积尘,摆上一篮白菊。如今扫墓不提倡带祭品,可周念一定要他带份绿豆糕去,哪怕摆一会儿再带走也行。她不厌其烦地对司君遥描述过司航吃点心的样子,甜渣沾在嘴角,笑得阳光灿烂,就像他碑上的那张相片。

司君遥拍完照,蹲了一会儿,这面斜坡背风向阳,只要出了太阳,即使是深秋也不会觉得风冷。司航托的这个梦完全是在跟周念撒娇,难怪走了这么多年,周念还是忘不了他。

可他多希望周念把他忘掉,从小就希望。他不愿再听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想获悉几个关键信息,然后将这个人、这些事关进木箱,锁个严实,让它缄默而遥远地沉落在地下,一年一回尽到骨血的义务,从此,再也不让这个名字压在他和周念的心头。

可是周念不要,也强迫他不要。除了逆来顺受,他没有选择。

晨阳晒得后背微微发热,空气却依然弥漫微凉的草叶气息。手机在一片寂静里突兀地响了一下,原来是路上连蓝牙不小心解除了静音。司君遥以为是周念又要絮絮地嘱咐些什么,打开却是任舟的消息,映着清晨透明的光亮,屏幕上跳出个小狗动图,拱着湿漉漉的鼻尖打了个喷嚏,掀起眼皮委屈巴巴,正撒着感冒味儿的娇呢。

第17章 周一见

任舟这一宿也没怎么睡。司君遥那通电话冲击力太大,对云生网咖的吃瓜群众如此,对他也一样。不同的是,吃瓜群众的关注点是司君遥的道貌岸然之下,居然藏了个开口就聊内裤的闷骚人格。而任舟一颗被提到半空的心,摔地上吧唧碎了八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