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脚蹬开卫生间门,顶天立地朝前台走去。
司君遥从茶水间回到教室,出去取外卖的学生已经坐在座位上吸溜大杯奶茶了,见他进来把另一杯推到对面:“老师,你也喝。”
“不喝了,谢谢。”
“老师,你今天心情好像特别好哎,脸上喜气盈盈的。”
司君遥顿了顿,尝试把嘴角恢复到一贯的位置,过程中肌肉缓缓下落,他才发觉原来他一直是笑着的。保温杯还带着刚被灌注的温度,他几乎慌张地双手将它合在掌心。
缥缈的快乐也是快乐,甚至因为远离现实,反倒显得更纯粹。只是他被病症折磨久了,已经逐渐放弃了挣扎,被动地等待它自主离开的那天。
但如今迈的这一步,似乎很幸运地踏出了彩虹的一角,晃着意想不到的霓彩,扣住了他被药物摆布中麻木的手腕。
他重新抬头看向一脸好奇的学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点了点讲义上“情境相同时,人不同,心境就不同”那句,缓缓说:“每个人因为性格和经历不同,即使处于同样状况,也会产生不同心理。这一点适用于揣摩小说和诗词的人物心情。举个例子,比如现在,一个社会关系正常,生活无压力,身心也健康的人忽然被陌生人找上,说要包养他,你觉得他心态怎样?”
“陌生人?那也太奇怪了吧,虽然被包养是每个人的梦想,但这么突然,不是恶作剧就是想图点儿什么,出于本能肯定是拒绝啊。”
“那假如把这个人换成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的人,又会怎么说?”
“那就更害怕吧,大喊不要,然后马不停蹄地逃跑?”
司君遥不置可否,翻了一道例题递过去。
没有逃跑,也没有害怕,甚至莫名有些期待,好像把这句玩笑当了真。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能依赖别人的时光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从司君遥懂事起,他就已经是母亲全部的依靠。记不清多少次帮从梦中哭醒的她擦干眼泪,说了多少次“没事有我呢”。到后来,他一直是同龄人中最沉着稳妥的那一个,所以理所应当被所有人依靠。
连他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
突然有个未曾谋面的小姑娘说,他其实可以不用工作,不用独当一面地生存,就算是话到临头的玩笑,他也仿佛被安慰到些许。所以,在零点几秒的当口,他还问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好事,难得地示了一次弱。
下课时,学生还是坚持把奶茶送给他,而他也欣然接受,并约好下次课带便利店的泡芙来回礼。奶茶没有加糖,却依然有奶香和茶甘,可能这就是它自带的甜。
一整天无缝衔接的课程上到弦月东升,破碎睡眠的疲倦被奶茶里肆虐的咖啡因拼凑了大致齐全,回家时,司君遥还绕路去超市提了几颗桃子回来。路过云生网咖,看见外卖小哥出来进去,供应着网瘾少年们餐食。
其中一个小哥从保温箱取出那只纸袋,司君遥一眼就认出是附近一间卓有名气的饺子馆的包装,想起糖粥那天说要吃饺子,他竟也忽然特别想念这口。现包麻烦,他边往家走,边下了一单。等给阿白修完枝叶,饺子就送到了。
他包饺子的手艺是从母亲那继承的,除了除夕那顿在家里吃,就只给大学室友包过一次。他还记得是酸菜馅儿和虾仁三鲜两种,宿舍的小锅跳闸两次才千辛万苦煮好,连平常嘴最挑的小胖都捧着纸餐盘跳起了华尔兹。
“把我自己抵给你,明天再包一回行不行?”
他耳边突然响起那个人的声音,模糊的脸孔一闪而过。司君遥放下筷子,先从切药器里倒了半片药出来,和着一只饺子咽下去。药是不可能在落入胃里的下一秒就起效的,但他只需要用这个动作忘掉刚才的回想。
厨师调馅偏好多加香料和油脂,而司君遥喜欢保留食材本身的鲜美。这家店生意一向很好,经常有顾客宁愿多花几十块从十公里外叫一单跑腿代买,也许就是因为年轻人更喜欢重味的刺激,像网咖里奋战的那些小孩儿,饿了一定要吃重油重盐才舒服,街角那间网咖凭借一己之力养活了周边十几家外卖餐厅。
不过饺子这手工捏的形状倒还可爱,鼓着雪白的肚皮,乖乖躺在餐盒成排的格子里。司君遥随手拍了一张,后方包装上餐馆的logo像只小船,在若有似无的热气中朦朦胧胧。他把照片发布在荒芜长草的微博上,配了一句文案:先取百家之长。
第二颗饺子还没夹起来,糖粥的私信就如期而至:“太太!你在吃饺子吗!”
“是呀。”
“那你先把嘴里饺子咽了,我跟你说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