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页

“好。太太起这么早吗?”

“没起,只是醒了。”

“我平时这个点儿才睡,嘿嘿。”

“带吃的了吗?”

“没带,一会儿泡个面去,火车上的泡面不知道为啥,特殊好吃。”

“课间几个人抢着吃的泡面,半夜饿醒自己煮的泡面,也是绝世美味。”

“对!掰根火腿肠,加个卤蛋,要是再来一勺老干妈…”

“唉,我好像听见我家冰箱在呼唤我了。”

“哈哈哈哈哈!”

……

困倦与饥饿怎样才会消失?也许别人需要一铺绵软的被褥和一餐可口的热食。但任舟在窗外渐亮的天光里,像几小时前急切地奔入车站时那样,掌心蕴着不知哪来的力量,仿佛这夜是他驱散,晨曦是他点燃,连熬出了痕的单眼皮都挑动出奕奕神采。别说给自己发配到一千五百公里之外,现在给他嗦口泡面,让他去北极给大白熊当网管都没问题。

栀白说话的语气总是淡淡的,却刚好都接得住他天马行空的各种梗。听他叭叭的时候从来没有不耐烦,也从不敷衍,简单一两句起承转合,再分享出自己的心得,还能适时拓展话题。

任舟从贫瘠的词汇库里扒拉了半天,瞧见“春风拂面”四个字,顿时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就是这种感觉,而自己就是根儿生机勃勃的狗尾巴草,迎着微风,只等抽出花穗,在柔暖的拂动中摇个够。

汗脚大哥在他响亮的拍大腿声中醒来,拱皱鼻梁,袖口蹭了蹭嘴角,招呼也没打,唰地一声拉开窗帘。清透的曦光跃进车厢,陆续唤亮了几双惺忪的睡眼。任舟无声地骂了一句,抬起手,遮住了被晃痛的瞳仁。

这时,栀白刚好发来一条消息,他只睁右眼,逆着光看到一张动图表情包。是他发给对方的那只小企鹅,依旧在太阳底下蹦得弹悠悠,只是“我日”的“日”下面添了两笔变成了“早”,莫名其妙从感叹词转化为不那么顺嘴的早安语。

“起床上班了,你吃了早饭睡一会儿。早安,糖粥。”

任舟握着手机的双手垂下来,落在发凉的外套上。发了会儿呆,他伸直双腿,抻了个肆无忌惮的懒腰,脚底的小箱子被踹得滴溜转,大哥赶忙搂住,刚想冲他张嘴,突然看见这个从上车就一直垮个脸的小伙子对他无比灿烂地笑起来:“脚哥,吃泡面吗?”

新买的切药器到了,别管多小的药片,放进去扣上盖子,轻轻一按就能完美分成两个半圆,司君遥再也不用拿叉子怼它个四分五裂不知所踪,不由得感叹人性化设计的美好。

他叼着这半片药,苦涩的气息顺着齿缝溜进来,他给自己接了半杯水,又从阔口瓶里舀了一罐给阿白,双手各端一只去了阳台。

阿白可能是他家唯一的彩色。黑白灰的装修,黑白灰的床单,黑白灰的衣服,司君遥有一套目之所及都是黑白灰的房子,和一个同样黑白灰的自己。

听从了黄医生的建议,他放弃了饲养宠物,转而去花市抱了一盆栀子回来。没想到栀子比吉娃娃或者小野猫还要坏脾气,缺水立刻蔫了满身叶子,喝了自来水要长黄斑,不通风还会生蚧壳虫。

司君遥当初买它不过45块,抱回来一年,连药和肥,带喷壶水瓶松土铲,花进去它身价的五倍不止。可阿白依旧今天掉叶子,明天生虫害,半点不带省心。

幸好今年春,它虽然病歪歪,可也知道得在新主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美丽,带病开了五朵。雪白的大朵香片惊艳了司君遥,于是给它取名叫阿白。

阿白脾气虽然坏,可司君遥借了它名字作伪装,也不好总是教训它,仰头送了药,把晾好的水贴着根给它也喝了痛快。托盘无声地聚集盆底渗出的水,映着窗外一片晴朗,萌发出粒粒光点。

指节抚过叶脉,截断睡眠的痛苦在药物溶解中渐渐消退。情绪在刚才几个小时里无限低落又因为某人而跳动,此时逐渐被强行拉到一条无形的线上,消弭了正负两面,在原点两端缓慢拉长。

他又成为攀附麻木而生存的人,平静地转身,准备面对新的一天。

旋开的脚步又停滞,司君遥回头,把手心贴在阿白的白瓷盆上,轻声跟它交代:“我好像,交了个新朋友。”阿白没问他,是他自己一定要说。叫糖粥,很会夸人,不拘小节的年轻姑娘,似乎在离家出走或是任性流浪的路上。饶是他声音低磁,堪比深夜电台主持人,也把阿白说烦了,它又没手机,它哪懂什么网络一线牵,迎着司君遥的注视,没好气地飘了片枯叶。

“总之,我很开心。”他捡走枯叶攥在掌心,举起两只水杯轻磕出一记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