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诤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使足了全身力气,抄起自己的凳子来,猛地朝周宏远挥去。周宏远听到声响,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来,紧接着,尖锐的椅子脚正巧撞在了周宏远的眼球上。
被砸中眼睛的那个刹那,周宏远听到了声声尖叫,还有藏匿于尖叫之下,血液迸流而出的声音。剧烈的疼痛和眩晕让他跌倒在地,而下一秒,周遭的声音和影像变得虚幻,整个人像是悬浮于云朵之上,又像是飞入九天。
意识被迅速抽离,他仿佛听到了孔德诤惊慌失措的大叫,又像是听到了其他同学大声的讨论,最后,是几个老师,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在他的耳边叫他的名字。
周宏远想回答,却已然发不出声音,眼泪漱漱的淌着,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带着绝望的气息,。
终于,周宏远彻底的晕倒了。
再次醒来前,刺鼻的酒精味仿佛刀枪,一阵阵地往周宏远鼻子里钻,紧接着,是强烈而不容忽视的疼痛,从左眼一路蔓延到头顶,这感觉太过熬人,到最后,整个头都痛到麻木。
混沌中,周宏远听到了程毓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继而靠近,再靠近。刚开始,是连成一片的忙音,听不真切,周宏远皱紧了眉头,拼命地捕捉着程毓的声音,才分辨出那是自己的小叔叔,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
周宏远心里好怕,他怕自己再也看不见了,从此成了盲人,更怕程毓会嫌弃他,至此将他抛弃。
这两种恐惧在心里交织,周宏远一时想不透,是更怕就此失明,还是更怕被遗弃,又或者在他心底,其实这两项本就是相通相连。
周宏远努力地睁开眼睛,却只有一片花白,紧接着,他意识到蒙在自己眼前的,是块纱布。他拼命抬起手,却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程毓听到了周宏远的呼吸变得急促,靠过来,用手抚摸着周宏远的胳膊,“宏远,你醒了么,可以说话么?”
周宏远费力地清了清嗓子,却只发出嘶哑的声音,他叫了程毓一声,“叔……叔。”
程毓靠得更近了,太过认真的样子,像是在听什么雅思托福,“宏远你别怕,叔叔在,叔叔在呢。”
周宏远心中一片茫然,他想问程毓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还有没有重现光明的可能,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他怕从程毓的口中听到什么可怕的答案,更怕程毓善意的谎言,逡巡于懵懂之中,随后,在茫然无知之中跌入地狱。
程毓却没想那么多,他的声音打着哆嗦,想勉力镇定,却不得章法,“宏远你放心,叔叔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已经跟医生沟通过了,下周,下周就可以进行手术……”医生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刻在了程毓的心里。周宏远的眼睛,不是无法可医,甚至有两条路摆在程毓的眼前,关键是怎么选罢了。
一条路,摘掉周宏远严重破裂的左眼球,不过区区万元,代价是从此左眼失明,再无恢复视力的可能,从此受尽世人的指点。
而第二条路,则是马上进行手术,缝合修补眼内伤口,两周再次手术,进行玻璃体切割术,若是手术顺利,不仅可以保留眼球,甚至还有希望恢复一定的视力。而代价,却是高昂的手术费。
程毓心里乱极了,他无法接受小宏远失去眼睛,却也拿不出高额的手术费。他不过是个清贫学生,唯一有的,只是一套郊区的小房子和自己的学业罢了。
房子买不得,那是程曼红一生的心血,更是程毓和周宏远叔侄俩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栖身之所,这样一来,程毓值钱的,便唯有自己了。
程毓当然不可能把这些讲给周宏远听,他絮絮叨叨、断断续续、避重就轻地说了好多,周宏远却听不真切,依稀中,只抓住了“手术”两个字,继而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这些日子以来,周宏远拼了命的不去做程毓的累赘,尽力地做到懂事、自理,却没成想,一切都是徒劳,结局还是事与愿违与背道而驰。
这一刻的周宏远好怕,而程毓仿佛是探知了周宏远的恐惧,不停地在他耳边说着无用的安慰。说来奇怪,周宏远平日明明对程毓的唠叨不胜其烦,此时却只希望他多与自己说说话。仿佛是视力的剥夺总要弥补,而听觉的抚慰总来的踏实许多。
程毓一直没离开周宏远的病床,别的病人都是几个陪护轮番上阵,而周宏远却没有别的亲人,他有的,只有一个程毓而已。
临床的是个做白内障手术的老太太,手术很简单,儿女却格外尽心,瞧周宏远这里只有程毓陪着,不禁好奇,问,“你是这孩子的什么人?怎么不见他父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