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何终于摆脱原告纠缠,坐进车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郑书昀脸色明明有些疲惫,眼中却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柔和,再联想到律所那些关于郑律有女朋友的八卦,小何心有戚戚焉
再高不可攀的男人,一旦陷入爱情,也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
裴楠结束和甲方的交谈后,驱车赶往郑书昀的律所,路上给郑书昀去了个电话,见无人接听,心说对方八成是沉迷工作,便到了地方后下车亲自去接人。
然而刚一踏进律所,他就看到门口的中央区域聚了好几个人,一个穿着胶鞋和工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中间大吼大叫,说律师为了赚建筑公司的黑心钱,暗箱操作,让受工伤的工人背负全责,简直和杀人犯无异,而被他指着骂的那个黑心律师,正是郑书昀。
郑书昀仍是无波无澜的表情,冷淡地扫了对方一眼,道:“今天在法院,我的助理应该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要延误治疗。”
“清楚个屁!”男人额角青筋忽然暴起,抡起拳头就要挥向郑书昀,被郑书昀伸手截住,往后踉跄了几步,又泼皮无赖般大喊“律师打人”。
裴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忽然余光瞥见焦点之外,站着个哭泣的女人。
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的当下,她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矿泉水瓶,拧开后便朝着郑书昀泼了过去。
裴楠大喊一声“小心”,而后肢体快过大脑,猛地冲过去推开郑书昀,自己却来不及躲闪,被瓶中的液体淋了满头。
眼睛被水糊住,朦胧间,他看到郑书昀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旋身用背部对准女人的方向,眼镜顺着鼻梁略微滑落的须臾,镜片后那原本淡然的目光闪过一丝慌张,再然后,他感觉一只大手揩了下他头发上的水,似是在确认什么,随即,他被那宽厚的掌心按住后脑,整张脸被迫埋进了郑书昀肩窝。
闹剧在保安赶来后戛然而止。
被郑书昀紧紧护着,裴楠步履稍乱地走到车前,见郑书昀拉开车门,对他道:“上车。”
那语气太过不容置喙,以至于裴楠想也没想便坐了进去,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进驾驶座。
正当他转身想要拉开车门的时候,却发现车门被锁住了,而郑书昀已经坐在了他左边的位置上。
裴楠疑惑地转过头,忽然被一条柔软的毛巾劈头盖脸包住,透过毛巾边缘,他对上了郑书昀明显不虞的表情。
他眨眨眼,问:“你怎么了?”
郑书昀捏住毛巾,轻缓擦拭着裴楠的头发,语气却颇为严厉道:“那个瓶子里可能装着任何液体,你这样贸然冲过来,有没有考虑过可能发生的后果?”
裴楠摸了下鼻尖残留的水珠,不以为意道:“当时事发突然,场面又一片混乱,怎么可能想那么多?”
郑书昀闻言,没说再说话,而是牵起毛巾的一角擦掉裴楠脸上的水,随后被裴楠自己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两把。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裴楠心思微动。
通过刚才那场闹剧,他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若是以往和郑书昀水火不容的时候,他或许会觉得像郑书昀这种冷心冷情的人,很有可能干出为了捍卫律师职业道德,保证自己的委托人利益至上的事,但此时此刻,他回味郑书昀的怀抱在他胸口留下的余温,又觉得对方似乎总是散发着与外表不符的温度。
待郑书昀面色缓和下来后,裴楠略微斟酌地问:“真相应该和闹事者说的不一样吧。”
郑书昀瞥了眼裴楠乱糟糟的发丝,“嗯”了一声:“伤者的确是从工地建筑物上摔下去的,那晚他和几个工友喝了酒,酒后没做任何安全防护上了顶楼,导致悲剧发生,至今还没醒过来。整个过程不仅有多方人证,也被工地和餐馆的监控记录了下来。承建方愿意捐助大部分医疗费,但家属不接受这个结果,还想要后续护理费用,外加四十万损失费。”
“家属故意讹钱,连伤者的命都不顾了是吧?”裴楠啧啧两声,心说果然不是郑书昀黑心,转而又不解道,“作为工人,怎么连点基本常识都没有?”
郑书昀顿了顿,将裴楠用完的毛巾装进塑料袋,半晌才道:“据他工友所说,他是为了给留在山区的女儿拍摄星星,他女儿那天过生日,生日愿望是想看看大城市的天空长什么样。”
裴楠怔住,窜到嘴边的那句“活该”终是没说出口,但也没有轻易说出那接踵而至的惋惜感。
他垂首,身体略微下滑,膝盖缓缓打开,复而抬起眼偷偷看向郑书昀。
车内没有开灯,对方线条凌厉的脸被车窗外的树木映得影影绰绰,有些看不真切,但却又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裴楠有些愕然,他本以为像郑书昀这种充满理性的秩序狂,不会轻易对一个有过错的人产生无意义的动容。
他看着郑书昀,直到对方垂眸,深邃的目光落进他眼中,忽然觉得没有哪一刻,郑书昀像此时这般与他如此贴近过。
而他对郑书昀的了解,好像又前进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