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轩昂道:“你的意思是……”
王世芳讳莫如深,话锋一转:“具体可以查查筱满的交友状况,说不定他和那个x现在还有联系。”
詹轩昂不贴着赵尤了,摸了下的脑袋,来了一句:“倒可以去问问长明,他俩熟。”
王世芳道:“对了,长明约筱满来家里吃饭,他不肯来,说是怕尴尬,我说那你们单独见见吧,两人今晚应该会见面,到时候有什么进展再说。”
“那个唱歌的又是怎么回事?也是黑山福利院出来的?不会以前认识林悯冬吧?”
詹轩昂和王世芳继续聊起了案件,轮流往桑拿石上浇水,石头发出吱吱的响声。白雾更浓。
赵尤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说话,满脑子都在想筱满。
他想到昨天晚上筱满坐在尹妙哉家门口时的样子,他觉得他很像被人遗弃在路边的植物,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但最像的还是一只满身都是裂痕的花瓶。花瓶里面装满了水,水看上去是死的,是平静的,但是水下暗流涌动,在肉眼无法看到的地方,那水里有什么东西无休无止地和盛装自己的容器较着劲。
他想到筱满坐在浴缸里的时候。这只花瓶终于裂开了,那些裂缝开始往外漏水。他就哭了起来,花瓶里的水漏光了,他不哭了,他又可以笑了。这时候仔细看过去,那爬满花瓶的裂痕原来一个个都是笑脸一样的刻纹。青市的夏天太湿了,很快,这只花瓶里就又积攒起了水,等到水装满了,水里的劲攒足了,他又会开始哭。哭完他又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一个循环……他仿佛永远走不出青市的夏天……
香烟也好,酒也好,这些东西他吸收了,也都会变成花瓶里的水。和人说话也好,听别人说话也好,和人的眼神接触也好,被别人的眼神触碰也好,这些人际交往里发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涌入他的身体里,都会变成水下的暗流。他是在和这些东西较劲。
他几乎不吃东西,每次看到食物都好像很倒胃口,但是他会逼迫自己吃,逼迫自己吞咽,进食对他来说似乎也是在较劲。食物对他来说可能是维持身体机能必备的,但他的身体又在抗拒它们……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身体不想要继续工作?他的身体很倦怠了,很疲乏了,总想投身进“死亡”?但他逼迫自己的身体必须活下去,为什么呢?还是他的肠胃功能退化严重,未老先衰?
赵尤寻找着所有的可能性,筱满应该不讨厌食物,起码他看他吃东西的时候笑得很开心,但是他的开心是真的开心吗?赵尤不太确定。他记得筱满曾经对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露出过笑脸,但是肢体抗拒,他记得筱满对詹轩昂露出过笑脸,但是举止窘迫,落荒而逃,那些时候,他笑得也都很开心。但是,那些时候,他都是作为旁观者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是,最近好几次,他对他笑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可就有些难办了。赵尤有些想不起来筱满对他笑时的手摆在哪里,肩膀是否是缩起来的,他也记不起他的眼神是不是在东张西望,乱瞥乱看,一副想要逃离的样子。
他发现他和筱满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没法想,一和他分开就总是想到他,越想越模糊,如同走在一片绿雾重重的雨林里。他的视野变得狭窄,听觉,嗅觉,触觉都不再那么敏锐,迷宫一样的雨林困住了他,他变得迟钝,感到困惑,甚至体会到了沮丧。因为迷宫的无解而沮丧。沮丧中却又生出了一丝期待和兴奋,他被这两种复杂的情绪拖着在雨林里继续探索。
他想他今天在筱满面前可能有些多嘴了。他开车带着筱满从女监回市区的时候,他和筱满说逃避也不是坏事——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是吃早饭之前,还是吃过早饭之后?
赵尤更沮丧了,可能在迷宫中徘徊得太久,连他最笃信的记忆都开始作弄他了。总之,就是筱满坐在他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吹着很轻柔的风的时候他对他说了一句说教意味很重的话。
赵尤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原话了。他想到的只有一只纸飞机飞出窗外,筱满趴在窗口,风抚摸着他的头发。他也想摸一摸他的头发。
总之。那话听上去太像心理医生会说的话了。哪个心理医生不是顺着患者的处境说话的呢?人们付钱给心理医生听他对自己说他们想听到,却从没人和他们说过的话。
筱满会不会觉得他管太多了?他或许在心底已经对他不耐烦了,只是因为他能帮到他才勉强愿意坐他的车,和他一起吃饭,上咖啡馆。他们一起跑东跑西,干这干那也是为了填饱肚子,为了盯梢,为了或许和案件有关的情报……他就是很会作表面功夫。他还很会起假名字,小至,小飞,他一点都不小了,身份证上说他是83年生的,身份证上的他笑得那么开心,眼里亮晶晶的,等到他下次换身份证的时候,那身份证可能看上去会像一个鬼魂的身份证。据说白天鬼魂出门的时候,会躲在撑开的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