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程业鑫头一次听见安慰的话,这如同一根针,戳破了注满水的气球。他伤心地圈紧妈妈的腰,埋在她的臂弯里,难以自已地放声大哭起来。
孩子的泪水很快沾湿袁素馨的衣裳,她痛心地弯腰抱着他的脑袋,不住地轻拍轻抚他的后背,只感觉到一副抖得如同筛子的身体发出绝望的悲鸣。袁素馨迅速地抹掉险些落下来的泪水,不断地、轻声地劝慰他。
程业鑫本就伤病缠身,哭得筋疲力尽之后,夜里浑浑噩噩地睡熟了。一觉醒来,他坐在床上发呆,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他还是想去找杨律。杨律一直和他的爸爸一起生活,现在他的爸爸被抓了,他一个人在医院里,总得有人照顾他。程业鑫洗漱后换了身衣服,将要出门,打定主意就算杨律不想见他,他赖着脸皮也要留在那里照看着,哪怕杨律非赶他走不可,也得等到他病愈出院以后。
可是,那之后呢?还有两个星期就要开学了,以后他们回到学校,在同一个班级里,要如何相处?程业鑫忍不住天真地想,如果他再诚恳一些、再赖皮一些,兴许杨律能够回心转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无论结果会不会如此,程业鑫得从现在就开始行动了。
吃过药后,程业鑫拿了自己的病例下楼,正打算告诉袁素馨他要去医院换药,顺便看一看杨律,却见到妈妈和谢文伟在楼下神情隐晦地低声交谈着。两人发现程业鑫下楼,马上停止了对话。程业鑫看出端倪,满腹狐疑地走近问:“怎么了?”他心头一惊,“是不是杨律出什么事了?”
“小律没事。”谢文伟忙安抚他,沉吟片刻后为难地解释道,“沄夏在医院守了一天,昨晚小律睡着以后,我让她回家了。但今早我过去时,小律已经办理出院手续离开了。”
程业鑫闻之呼吸一凝,急道:“他出院了?!自己吗?去哪里了?”
“他的姑姑把他接走的,应该去本岛了。”谢文伟做着安抚的手势劝他冷静,“现在案件还没结束,他们不会离开本市的。”
杨律的姑姑……程业鑫想起上回杨律报警后,警察让他的姑姑把他带回去,结果她转眼间便把杨律交给了杨准。为此,程业鑫对那位杨女士没有任何好感。如今杨准虽然已经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关起来,不能再对杨律做什么了,但程业鑫想到杨律被一个自己无法信任的人带走了,还是耿耿于怀。
可是,杨律有没有可能是自愿出院的?程业鑫想到杨律哭着让他走的模样,心凉了一大截,忍不住怀疑:杨律是不是正在躲着他呢?
袁素馨看儿子的眉头紧皱,柔声建议道:“阿鑫,要不你和小律先别见面吧。留给对方一点儿空间,彼此都冷静冷静。”
“你妈妈说的对。”谢文伟也说,“你这几天基本没好好休息,自己的伤怎么办?万一留下后遗症,以后连自己都要别人照顾,还怎么照顾小律?”
程业鑫听得一愣,不甘愿地拧起了眉。
“先好好养伤吧。”袁素馨心疼自己的孩子,诚挚地规劝说。
现在杨律不知道去了哪里,程业鑫也逐渐地精疲力竭,看着两位关心自己的长辈,他还想再坚持一些什么,但感情无处投递,只能暂时搁浅了。
如是搁浅着,期间程业鑫通过谢文伟打听到一些关于杨律的消息,得知当初是他主动联系姑姑把自己接走的。知道这个事实,程业鑫的心里尽管难过,可同时也多多少少放心了些。杨律既然会这么做,说明对他来说,姑姑还是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程业鑫即便不喜欢她,也在心底暗暗地期望她和她的家人能够好好地照顾杨律。
不知道杨律出院以后,他的病怎么样了?程业鑫后来去医院换药和拆线,找过杨律之前的医生。医生确认杨律当初的反应仅仅是受到沉重打击以后的迟发性不良反应,不是精神病,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假以时日就可以恢复原本的精神状态,不需要再进行药物治疗。程业鑫松了一口气,然而,杨律和姑姑住在一起以后,能不能常常有轻松愉悦的心情呢?
如果杨律面对他时,总是哭,程业鑫沮丧而哀伤地想,或许真不如不再见了——至少,在他们再次遇见以前。
面对多项指控,杨准花大价钱请来律师为自己的辩护。庭审当日,程业鑫作为证人出现在法庭上,看到坐在被告席上的杨准,登时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揍他。
杨准保持着他可怕的修养,在严肃公正的法庭上,表情始终流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淡然。公诉人提起被害人杨律时,杨准会露出诡异的痛惜的表情,除此以外,他的神态淡定从容得只差没有微笑。程业鑫在提供证词的过程中,看到杨准这样的神态,急火攻心,气得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