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程业鑫回来叫他去吃面,杨律只好心事重重地下楼。
店内满是正在享用晚餐的客人,袁素馨特意腾出一张桌子让程业鑫和杨律吃面。杨律恍恍惚惚地坐着,连袁素馨把面端上来了,也没想起说感谢。满堂全是嘈杂的人声,尽管同样有不少沉默着吃面的客人,但不知为何,店内仍然显得很热闹,呼呼的风扇声、厨房里的锅炉声、人们的轻声细语聚集在一起,也让安静如同黑洞一样爆炸。
程业鑫坐在杨律的对面,很容易便能看出杨律有满腹的心事,想来想去,恐怕只能因着他画了人体素描这一件事而已。但是,这要怎么道歉?一来,程业鑫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二来,他的脑子里仍然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在提醒他,不能一味地哄杨律。
但是,看见杨律沉默中带着些许阴郁和疲倦的面容,程业鑫的心里又憋不住。他还在和那个理智的声音抗衡着,故作轻松地提议:“等会儿我们出去散步吧?”
一边吃面一边出神的杨律听完怔了怔,心不在焉地点头。
程业鑫看得心里一堵,左思右想,一时没有想到什么好话,怕情话说了,杨律也听不进。他只能在心里沮丧地叹气,心焦地看了看杨律,闷头吃面了。
陪着程业鑫外出散步,杨律仍旧心不在焉。他反反复复地想着同一个问题和它的答案,而这些都于事无补。能不能要求程业鑫不继续学绘画了?当然不能,如果这样,那么他真是太任性、太自私了。那么,能不能要求程业鑫不再画别人?可是,那是画室的课程之一。
杨律思量着自己的这些要求,问题总回归到自己曾经做过裸模的事情上。不止是曾经,杨律不知道以后自己还会不会被杨准安排去画室供人作画。万一杨准还不放过他,那么,以后他要当着全体学生的面脱光了,坐在画室的中间,被程业鑫看着,让所有人把他画下来吗?光是想到这个,杨律的心脏就颤抖得十分厉害。
倘若当真如此,不需要杨准再做什么惩罚他,光是这件事,已经足以让杨律窒息了。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注定只能像一个傀儡一样任由杨准摆布,但是,他为什么会遇到程业鑫?程业鑫是一道光,照进来,让他又重新有了灵魂。一个有灵魂的傀儡,会生不如死。
“阿伯,这金鱼怎么卖?”正在杨律深受困扰时,他突然听见程业鑫说话的声音,低头一看,程业鑫已经在路边的一个金鱼摊子前蹲了下来。
阿伯摆摆手,说:“金鱼不卖,这里只卖鱼缸。但是可以捞金鱼,两块钱一个纸网,捞到的鱼拿走。”
“要金鱼吗?”程业鑫仰起头笑问。
杨律错愕,他在程业鑫的身边蹲下,看着水里这些自由自在的小鱼儿,轻轻地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程业鑫马上向老伯买了十元钱的纸网,撸起袖子,凑近水槽,专注地把纸网放进水里。他专心致志地追逐着水里的金鱼,而杨律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过了一会儿,程业鑫啧了一声,杨律往水槽里看,才发现他弄坏了一只纸网。
能不能得到金鱼无所谓,杨律只想再看程业鑫久一点。他在失败以后自言自语地发誓,再次开始时,眉头紧蹙的样子较真得很可爱,杨律知道阿伯发现了自己,但他没有把停留在程业鑫脸上的目光移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程业鑫忽然乐道:“好嘞!”
杨律如梦初醒,方知他已经成功捞到了金鱼,而纸网也用完了。
程业鑫得意洋洋地笑着,冲他眨了眨眼,说:“挑一个鱼缸吧!”
杨律看着那只在小盆子里扑腾的金鱼,半晌,才笑着认真点头,仔细地挑选了一只鱼缸。
阿伯往鱼缸里倒水,又把程业鑫捞到的金鱼放进去。他狐疑着把鱼缸交给喜上眉梢的杨律,又奇怪地看向把鱼缸钱递过来的程业鑫。程业鑫对此有所察觉,接过零钱时没有和阿伯对视,转而对杨律淡淡一笑,说:“走吧。”
杨律珍惜地捧着刚刚得到的金鱼,和程业鑫一同往海滩的方向走。走着走着,连行人也变得稀少了。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近,海风的味道越来越浓。
圆满的月亮挂在天际,月光将几缕浮云照得透明、晶莹,稍稍一阵风,云如薄纱一般飘往了天边。
小路的两旁皆是旧时的别墅,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探出墙头的三角梅在冬季只剩下零星的花朵和依旧油绿的叶,在昏黄的灯光旁,显得陈旧,只在风吹过时展露生机。
杨律一直端着鱼缸,双手有些累了。趁着走到路灯下,他捧起鱼缸,凑近好好地看了看里面的小鱼。这时,隔着鱼缸的玻璃,杨律看到了程业鑫的眼。他微微地怔住,把鱼缸放下,定定地看着注视自己的程业鑫。程业鑫没有说话,他把杨律手中的鱼缸拿走,放在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