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不迭下了楼,致了歉,演月递了帕子让人擦那一头的茶叶沫子,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不正是那日京郊土地庙,收拾残局的俊俏武官。那位自然也认出了演月,大方一笑,垂手作揖。
谭询此人,原是京畿衙门谭大人家的独子,受家族荫蔽任职。下界前,曾在卯日星君座下任过仙侍,难怪眼熟。
正愁那晚土地庙之事不得善了,谭询带来的消息却让演月更加不解——那些人,只判了终身□□之刑。
“就算是凌迟,他们也死不了,许是被派遣下来历人间疾苦,怕他们胡乱寻死凑数。之前有位仙僚作恶,本判了处斩,但行刑那日乌云蔽日,飞沙走石,刽子手愣是连刀都抬不起来。本以为是桩冤案,老天也为他鸣不平,不想,那日夜里,他却被天雷劈死了;还有一位,本是病入膏肓,药石不灵的,可生生拖了三年,形如枯槁,痛不欲生,最后磕伤脑袋失了记忆,说了半日胡话才归的天。估摸着,这回上头大大方方给了一世记忆,还真是要让大伙儿活够本,才能回天。”
“你是说被天雷劈死?”难道说,就是那次雷公失手,未免太过巧合了吧。“可那群人里有人说过,害死过其他下界的仙人。”
“他们忌惮你,自然要先唬住你。害过凡人却是不假,他们会受到惩罚。”
“可我不明白,原先说好是三世富贵呢,怎的还是有那么些人,过得并不顺遂。千程万像仪,还能见人下菜碟?”
“这诸多仙僚中,过得好的好坏的坏,单单在京中,被我和我爹逮着的也是不少。可见那三世富贵不过就是个噱头,若无妥善经营,坐吃山空,挥霍无度,金山银山也有淘空之日。天界,变着法儿地抛弃庸碌之辈;这下界,自然也不养浑浑噩噩度日之人。”
对于这番言论,演月是发自内心地认同。这很像是那些天界大佬会干的事儿,既收拾了那些蠢的笨的不勤勉的,又考验了那些明事理知上进的。三世于上天不过须臾,待时辰一到,记忆一消,那些千年百年赖活着的,便都落在这红尘里打回原形,到时候人人自危,又有谁会计较这些。这手段,高明啊!
眼前这位谭公子,不愧是卯日星君教出来的,这道理讲的,真真跟晒在太阳底下一样通透。
“不过,那日我见你与顾清辉在一处。你…以你们二人的过节,怎会?”
“过节?”她之前冤枉顾清辉的事儿,连卯日星君宫里都知道了?“就那件事儿啊,我已经道歉了…可顾清辉也有对不住我的事儿,咱两,算是扯平了。”
两人还想再叙上几句,就见城门方向,浩浩荡荡行来一队人马。车驾华丽庄严,随行井然有序,鸣锣开道,一看便是大家风范。演月眼尖,还未来得及诧异那押队引路之人竟是顾清辉,便被一个熊抱撞得差点儿站不稳。
“仙子,仙子我可算见着你了!”竟是星沉!
说来还是星沉最会投胎。同样是临时下的界,演月和顾清辉都曾遭逢坎坷,唯有星沉,托生于洛氏名门,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十六年来油皮都没磕破过一点儿,更别说什么冬夜里浣衣,日头下走货之流。
洛氏是渤辽一带的名门,星沉父母承袭祖业为家主宗妇,星沉比之郡主县主,身份地位也差不到哪儿去。果然君上还是偏了心眼儿,耍了手段,不过是下个界,也要叫星沉过得金尊玉贵。
然而星沉下界,却不是司命安排。星沉,是演月出事那会儿,自个儿…从千程万像仪里跳下去的。
“你好好的,自个儿跳下界?你…你你你,有人擅闯清灵台你不去禀报,你跳下来作甚?”
“我那不是害怕么,你被推下去,那么大动静也没人赶来。那日千程万像仪后头还躲着一人,你与那黑衣人缠斗,他却迟迟未出手,想来是同谋共犯。我一没看清他的样貌,没法指认;二若落在他手里头,打也打不过,还不如下来找你更稳妥些。”
星沉说得四两拨千斤,演月却是听得胆战心惊。还是得想办法回天啊,不然待哪日,轮到仙界那些个肱骨下界,可是要出大事儿的!如此算计,难道是妖界反水?若不是妖界,祸起萧墙岂不是防不胜防。
耳边星沉还在叽叽喳喳,将渤辽的趣事儿说个不停。演月隔着马车帘子,看着前头引路的顾清辉,瘦削的双肩虽比年少时宽厚了些许,明明与谭询一般高的个子,却看着弱不禁风。
这个叫演月看顾了整整十年的同伴,这个说被黑衣人同党丢下界来的骗子,这个生来就有心疾的倒霉蛋…星沉迟演月一步下界,便是十六岁。那么能与演月同年同月同日生,又是心疾缠身的,唯有那个黑衣人,那个心口被演月刺了一刀,又推演月下界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