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是沈冰盘的号,潜斋,是朱勿用的号,大兆官员私下里聊天,喜欢互相称对方的号,因此,也有句俗谚说,新科举子进入仕途必先办的两件事:改个号,娶个小。
“潜斋说笑了,冰盘今日真是无妄之灾,唉。”沈冰盘何其聪明,能听不出朱勿用的言外之意么,他沈冰盘去京州府衙门状告一个小书坊主,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荒诞可笑。
“怎么会,此事关乎世道人心,朱某人相信皓月一定能为百姓争取一片清朗世界,若不是朱某人最近还有俗务在身,必定去京州府衙门替皓月撑场子!”朱勿用笑道。
沈冰盘感到内伤,朱大人,您还能更幸灾乐祸一点吗?
……
当日,清流书坊编修大会开到一半,一个沈府的仆役跑了过来,传沈冰盘的口信。
嵇清持大喜,没想到沈冰盘的效率这么高,这么快就有回音了,昨天洒金河上凌霄书坊被封的事儿,传的同行圈里全都知道了,现在二十二家大书铺都在犹豫要不要撤了凌霄书坊的书,省得担上干系。
不愧是他们清流一派的大领导,皓月兄就是这么可靠!
“说罢,是什么消息。”嵇清持面色极好,温然微笑地看着沈家家仆。
家仆迟疑了一下,道:“嵇大人,是个口信,要不咱们私下说?”
嵇清持一抿嘴唇,似乎在责怪家仆顾虑太多,他说道:“我们清流书坊没有私事,我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大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且直说。”
下面众编修仰头望着,一个个脸上也是好奇,看嵇坊主这么高兴,多半与隔壁凌霄书坊被查封有关。
“我们家老爷说……‘请嵇大人赶紧收拾收拾写个状子,上京州府衙门去状告凌霄书坊出版秽书,还有——’”
“还有什么?”嵇清持心中微微有些异样感,一来那凌霄书坊不是都被查封了么,还去京州府衙门告什么状?二来这个家仆一向说话利索,怎的今天吞吞吐吐?
接着,他的异样感就被证实了。
“‘还有,以后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清流书坊自己看着办就可以了,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往上捅,内阁不是给你擦屁股的。’”
口信口信,那就是大白话,沈冰盘虽然是清流魁首,他的大白话就不一定比普通百姓的大白话文雅到哪儿去,但是,大家骤然听到了如此生动犀利的大白话,还是从沈阁老这位位极人臣的大人物口里说出来,免不了都有些……想笑。
但是他们不敢笑。
清流书坊内一片死寂。
大家心里拼命地想,哦,原来沈阁老是这样跟嵇坊主说话的,嵇坊主这么清冷文雅的一个人,原来私底下听到沈阁老的抱怨是这样的,又是擦屁股又是擦屁股的。
别说,这话虽然不留情面,但是还挺宠溺的。
嵇清持已经尴尬到无地自容,光是站在地面上都觉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喷出羞愤的火焰来。
羞是羞自己过于托大,以为是好消息,结果是一顿训斥,还是这么无法宣之于众的训斥;愤是愤怒这家仆太不懂事,明明是丑话,非要在众人面前说,是不是故意想看他难堪!
家仆看见嵇清持恼怒的目光,赶忙解释:“小的已经提醒过大人了,是大人说你们清流书坊没有私事——”
“滚!给我滚!”嵇清持再次失控尖叫,化身尖叫嵇。
家仆连忙跑了。
经过一阵时间的情绪整理之后,嵇清持总算又可以用正常的声音说话了。
他将薛璞和几个心腹编修叫到近前,告诉他们,清流书坊即将和凌霄书坊打一场官司,围绕《银鉴月》是不是秽书进行,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银鉴月》稳稳的就是一本银灰色请的集大成者,他们稳赢,但是,要赢到什么程度,要让凌霄书坊付出什么代价,是他们起草诉状的核心问题。
其实,薛璞这几天挺煎熬的。
前天晚上,他就收到了消息,说凌霄书坊被查封了,大理寺卿苟玉书带人去捉拿凌霄书坊的编修,闹得平水街上人心浮动,大家多多少少都对那本《银鉴月》有所耳闻,但是并不知道《银鉴月》竟然还是一本——反书!
这说的不是大聿年间的事儿么,难不成反兆复聿?可是大聿都过去二百多年了,大家对于大聿也没什么留恋的,一般一个王朝把自己彻底作死,老百姓对它也就没什么感情了,谁会捧着过去的裹尸布不放啊!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只有薛璞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