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回答你吧。”宋凌霄说道,“先撩者贱,你们清流书坊先放出的话,说哪家书铺进了凌霄书坊的举业书,清流书坊就给他断货。薛公子,你说,有没有这回事呢?”
薛璞一愣,这回才正眼瞧向宋凌霄,将宋凌霄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接着,拱了拱手,问道:“未曾请教?”
“凌霄书坊坊主,宋凌霄。”
薛璞诧异,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那个生的尖嘴猴腮的太监之子么?怎么和传说中不大一样?尤其是他的眼睛,又亮又圆,看着人的时候灵秀动人,好像山林里一种珍贵的鸟儿,栖息在高高的枝丫上,总是好奇地歪着头俯瞰地下的行路人。
薛璞心中微动,他的眼睛好漂亮。
“清流书坊编修,薛璞。”薛璞整了整衣袖,收拾起多余的心思,开始一腔正气的说理,“确实有这回事,但是事出有因,我们清流书坊,并不是恶意排挤你们,只是,我们毕竟不是普通的书坊,是承担着维护京州举业书界秩序的老牌书坊,清流书坊成立有一百年了,一直在做举业书,我们知道,一部劣质的举业书,一旦借着某些看起来威风的名头传播开了,会对考生们造成多么大的危害。子含一直认为,出版劣质书无异于杀人,虽然不是顷刻间要人性命,却是软刀子磨人,使人不知不觉间,蹉跎了岁月,挫败了自信,消弭了志气,伪托的举业书,尤为可恶。”
宋凌霄笑了一声,道:“薛公子这话着实有意思,这是在暗指我们凌霄书坊出版的《时文选》是伪书了?不知道昨天的邸报您看了没有呢?难道官办的邸报还会伪托六藏斋之名给我们凌霄书坊做证不成?”
薛璞坦然道:“当然不是,如今有傅大学士给你们作证,已经可以证明《时文选》是真品了。但是,我们方才是在探讨,为什么一开始清流书坊颁布了那样的举措,因为那个时候,确实综合各方面信息来推断,凌霄书坊出版的《时文选》很有可能是伪书。”
宋凌霄笑道:“原来如此,您的意思就是,不知者不罪呗?你们清流书坊认为我们出的是伪书,就可以封杀我们,害得我们辛辛苦苦编的书,差点烂在仓库里。现在我们自己拼命证明了《时文选》的真实性,总算从你们的封杀之中开出一条生路,你们又埋怨我们用相同的方式对待你们?”
薛璞一怔,正要辩解,宋凌霄上前一步,肩膀撞在薛璞胸膛上,仰着脑袋气势汹汹地斥道:“薛公子,薛编修,你搞清楚一件事,你们误会我们,给我们造成这么大损失,你们道过歉吗?你们赔偿过我们的损失吗?没有,不仅没有,你们还上门来兴师问罪!哈,太好笑了!”
薛璞退了一步,在众人纷纷的议论声中,抬起双手,试图拦住炮弹一般有劲儿的宋凌霄:“宋坊主,这我可以解释……”
“解释个屁,解释有用,要衙门干嘛!”宋凌霄活动了一下脖子,一把拽住想要躲闪的薛璞,“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薛璞,我不是针对你个人,我是针对你们整个清流书坊,回去给嵇清持带个话,就说他干的那些个卑鄙无耻的事儿我都门儿清!他再敢来犯贱,我就叫人把他干的事儿写一本书,免费放送,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厚黑学:从入门到精通》!”
“宋坊主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你们封杀我们的时候,我很冷静!你们挖我作者的时候,我很冷静!你们编黑话脏我的时候,我知道冷静没用了!现在我就要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大家伙儿,您们知道吗,清流书坊跟这京州城的二十二家大书铺的掌柜说,如果他们进了我们的《时文选》,清流书坊就不给他们进举业书!直到现在,清流书坊一句道歉没有,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可是,那些书铺的掌柜没忘记,他们还记着哪!他们是言而有信的书商,既然你们清流书坊事先说了,进了《时文选》,就不再进清流书坊的书,那可以啊,奉命照办,现在你们清流书坊的书卖不出去,是因为我们凌霄书坊吗?不是,是因为你们自己!你们自己说过什么话,放过什么屁,自己都记不清了,还来赖别人!大家伙儿评评理,有没有这样做事的?!”
宋凌霄好歹也是代表学院辩论队赢过全校第一的男人,骂起街来完全不输居委会大妈,嘴皮子利索得不行,震得薛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望着他,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大个。
大堂中静了片刻,掌柜倒了一杯热水,小步跑到宋凌霄跟前,恭恭敬敬地端给他:“小老板,喝点水,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愣子气坏了身子可不行,来,润润喉咙。”
宋凌霄接过茶杯,试了试温度,正好:“谢了。”随即一仰而尽,有一种喝酒的豪气。
薛璞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被堵得说不出来,宋凌霄说得句句在理,根本无法反驳。
“我会回去说明宋坊主的意思,”薛璞憋了半天,说道,“也希望宋坊主你不要把事做绝。”
说罢,薛璞狼狈地遁走。众人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论,来一局力挽狂澜,没想到他就这么怂了,真是没劲,于是也跟着散了。
薛璞这么一个小插曲,宋凌霄压根没当回事,一看薛璞就是那种,刚出社会,没什么经验,完全不可能进入清流书坊核心管理层的愣头青,想来嵇清持编瞎话的时候他也没参与,不是啥坏人,就是有点傻。
又过了几日,太平无事,宋凌霄中午跟着掌柜和伙计们一起吃了个便饭。
眼看着阳春三月就要来了,洒金河边的柳树也蒙蒙地起了一层绿意,推迟到四月份的春闱还剩一个月,会试考生们这会儿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吧。
宋凌霄站起身,来到凌霄书坊大门前,向外看去,街上人来人往,楼中管弦悠悠,颇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他看了一会儿,打东边跑过来一个仆役,手里头举着个东西,跑到宋凌霄面前,行了个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宋老板,我们梁老板让把这个送来给您过目。”
宋凌霄一看就知道,是梁庆的战报。
梁庆统共就会那么几个字,全都发挥到这张战报上了。
只见抬头写着歪七扭八的四个字:销售战报。
梁庆为了激励大家伙和一起战斗,鼓舞士气,增加紧张感,所以弄了个战报制,新书上市第一天,那是半个时辰一报,叫时报;之后是每天一报,叫日报;接下来就是十天一报,叫旬报。报的是什么呢,自然是销售金额。
宋凌霄手里这一份,是梁庆总结十天来的日报,汇合成的旬报。
宋凌霄展开一看,数据来源,全城22个大书铺,104个小书铺和杂货铺,32个戏楼。
梁庆真把销售渠道铺到戏楼去了,这就是硬实力。
经过十天的销售,现在《江南书院时文选》、《金樽雪(大团圆版)》和《京州时文精粹》(备注:清流书坊举业书代表作品)的对比数据是这样的——
第一天,《时文选》20两,《金樽雪(大团圆版)》660两,《京州时文精粹》5000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