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陆维背后的鞭伤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处理包扎,身上换了袭暗绣云纹的霜色深衣。张德义站在他的右侧,看不到他左脸的那道狰狞伤疤,纵是向来恨他,也必须承认这人生得沈腰潘鬓、气度凛冽非凡,怨不得陛下痴迷于他。
陆维没有回答张德义,目光沉沉望向倚香殿半掩的大门。
张德义见状,收了脸上的笑容,道:“侯爷,您是个聪明人,今时不比往昔,您可别想着一死了之。好好的侍奉陛下,陆家将来才有路走,您说是与不是?”
陆维垂下眼帘,低声道:“张公公,我明白的。”
张德义见昔日清冷高傲的晏武侯,被剥去了一切身份地位,面对如此露骨的暗示,在他这个太监面前亦只有忍辱屈从,心中不由大为得意,道:“既如此,别让陛下等急了,侯爷快去吧。”
陆维看了张德义一眼,将他竭力掩藏的得意之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推开了倚香殿的大门。
人都是有弱点的,张德义,这条刘琥身边的疯狗,自然也有。
他现在身处劣势没错,但他陆维白手起家,商海沉浮,身处劣势的时候还少了吗?只要静下心筹谋,创造一个机会……
陆维这样想着,深深吸了口气后,踏入了倚香殿内,一步步走向那于窗前负手而立,身着紫色帝王常服的背影。
自踏入倚香殿算起,他与刘琥有十八步的距离,当他走到第九步的时候,刘琥就发觉了,转身惊喜道:“伯修,你终于来了!”
陆维在刘琥发觉之后,又往前踏了四步,朝刘琥执臣礼,一字一顿道:“罪臣,叩见陛下。”
刘琥见状,脸上的喜色慢慢敛去。
两人一立一跪,相距五步。
五步,是个很微妙的距离。可以是君臣奏对,亦可以是仇人相见血溅五步,却绝不是相爱的人之间,应有的距离。
叹息了一声,刘琥走上前去,扶起陆维,“伯修,你在怨朕。”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臣不敢。”陆维站起身,垂下眼帘看着刘琥。
不再是君臣间的跪伏仰望,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陆维发觉刘琥并没有金銮殿上看到的那样高,整个人约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五之间,自己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的发顶。
“朕明白,朕可以理解伯修的心情。换了谁,有伯修这样的经历……心里大约都不会好过。”刘琥喟叹道,“但是,朕这样做是有苦衷的!”
陆维看着急于在他面前解释的帝王,那张精致秀美的面容上满是焦虑,感觉到那瓷白修长的十指,牢牢抓住他的双臂,用力到几乎隔着衣服都要陷进他的皮肉。
手臂被抓的很是疼痛,但原本尚有些忐忑紧张的心,忽然间完全平静下来。
他对刘琥的全部记忆,都是三年前的。三年没见,他也不知道这个帝王成了什么样子,特别是当他在诏狱中得知“一石二鸟”之计时,更是认为刘琥的智谋和手段都超出他的认知,已经变得高明许多。
虽说这种高明并非顶尖之流,但加上刘琥的帝王身份,以及绝对权势的碾压,陆维并没有把握在刘琥手下占到太多便宜,他已经做好了艰苦卓绝方能翻盘的准备。
然而现在看来,刘琥与三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一石二鸟”之计,怕是刘琥身边的哪个亲信给他出的吧。
陆维这人通达世情、头脑敏锐,他的猜测,往往就是极其接近事实的真相。
“……所以,朕是为了扳倒勋臣党,才委屈了伯修。”这时刘琥已经解释完毕,满脸期待的看着陆维,“伯修,就留在宫里伴驾不好吗?朕与你已经分离了三年,再也不想忍受相思之苦了!”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何必要一个容貌尽毁之人伴驾呢?”陆维眼神躲闪了片刻之后,半晌之后才艰涩开口,“臣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陆伯修了,陛下不觉得臣……面容狰狞丑陋吗?”
“伯修,你不要因为怀疑朕的感情,而与朕生分了。”刘琥连忙摇头,桃花眼中的雾气愈发浓郁,仿若随时都会滴出水来,“弱水纵有三千,朕亦只取一瓢饮。这世间朕心悦者,唯伯修一人而已,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朕的伯修啊!”
“朕为何独宠敏敏,为何立暠儿为太子?在朕心中,暠儿并非朕与敏敏的孩子,而是朕与伯修的孩子啊!”
“……陛下。”陆维似被刘琥的这番话所触动,慢慢伸出右手,颤抖着抚向刘琥瓷白的脸颊,却又似不敢亵渎一般,稍触即分。
“伯修!”刘琥见状,心中激荡不已,连忙抓起陆维的右手,将自己的脸贴在宽大、因习武而布有薄茧的掌心,然后轻轻眯起桃花美目,在陆维的掌中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喟叹之声。
他就知道,他与伯修是两情相悦。只是由于种种原因,阴错阳差,到今时今日才能真正确定彼此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