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王说:“因为血统,我活到了今天。瑟纳沙,不要为自己未曾得到过的东西难过,也不要为自己无力决定的事感到悲哀。”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瑟纳沙的心上涌现出许多年岁里的许多事。
瑟纳沙问:“因为无法决定的出身,他们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你。告诉我,只是在这里发生,还是世间到处都会发生?”
莱茵哈特说:“到处如此,永恒如此。”
瑟纳沙扬起双翼,说:“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我也将鄙夷所有人,遗弃所有人,我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了。”
莱茵哈特看着自己的小王子,以父亲的目光,以君主的目光,也带着慈悲,也带着怜悯。
他站起身,将一把洁白的长弓递到瑟纳沙的手中——那是贝兰蒂斯唯一的遗物。
人王说:“我将正式将你驱逐出境,我的儿子,瑟纳沙。你将被褫夺皇室的名义,但我会为你赐下新的姓氏——
“从今天开始,你将是瑟纳沙·奥丁。在我的国家中,你将是背叛和罪恶的化身;但在你的君王面前,你被授予的是战神的孤独的名号。
“记住这个名号,高贵地活下去,因为你是月精灵之王贝兰蒂斯唯一的血脉,你是我人类第一帝国皇帝所承认的儿子。也记住,‘跨越过所有的荒漠,你才有资格说世上真的没有绿洲;路过世间所有的神龛,你才有资格说信仰都是虚伪的谎言。’。在我心中,你并非被驱逐,而是被赋予一个使命,去找到这世上真正的、你的绿洲。”
在走之前,瑟纳沙的影子映照在雅度尼斯的床头。
雅度尼斯在噩梦当中,听到了自己曾经的兄弟的声音。
瑟纳沙说:“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输,我的兄弟。你将会留下一条人类帝国王室的血脉,而我将会留下一条月精灵王室与恶魔的血脉。现在,记住这个誓约,这将是我唯一的誓约——
“你的后裔,将沉沦在我的后裔的阴影当中。
“你会发现王位只不过是冰冷的石头,宫殿也不过是累积的泥沙,无论何等辉煌的王国都无法阻止一个凡人皇帝的陨落。你将惶恐,你将无助,你将在死亡的阴影面前痛哭流涕。到那时,我才会来到你的面前,品尝你血管中流淌着的恐惧和悔恨。”
雅度尼斯做了储君,他或者不是最圣明的君王,但他的温柔、他的阴狠在奇异的平衡中得到了发挥,他是天生能够掌握和发展起复杂政治结构的人。莱茵哈特便慢慢将政务完全放手了。
战争继续延绵了好几年,人王麾下的将领正在一一老去,但他们依然在带兵南征,为同样垂垂老矣的皇帝开疆辟土。雅度尼斯不敢让他们太过冒险,于是也会令一些老将军在王都中休养身体。
每一年,将军们会在麦酒喷泉前齐聚,扶着一些肢体残缺的兄弟一同畅饮,直到这支精神矍铄的队伍渐渐只剩下一半,又渐渐只有三两人,最后只剩下一位老人,沉默地坐在喷泉前整理自己的勋章。
每个人走前,都会来向莱茵哈特道别。
而人王也亲手为他们在凯旋门上挂下名牌。
有一天,雅度尼斯坐在洁白的玉石长桌上享用国王的盛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每一顿晚餐。
那个时候,莱茵哈特坐在这个位子上。两边是他的生母斯蒂芬妮,和他的王后阿芙蒂尔。而他,雅度尼斯,总是在斯蒂芬妮的下手边;瑟纳沙则总是挨着他的母亲阿芙蒂尔。
长桌的两边是沉默的,但是两个王子年纪还小。瑟纳沙总是在桌面下使坏,欺负自己老实的哥哥,然后被王后阿芙蒂尔在背后进行教育。莱茵哈特是不管这些事的,他认为两个孩子打打闹闹是增进感情的好办法。
那个时候他们多么好啊,尽管会有摩擦,尽管会有不快,但是他们都在一起。
而现在,桌上只剩下了雅度尼斯一个人。
雅度尼斯忽然感到非常惶惑。
这是为什么呢?那么大一个家庭,怎么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雅度尼斯急切地想要寻求来自父亲的话语,不管是什么话语,他只要见到莱茵哈特就能感到安慰。
人王的身上似乎有着这样一种魔力,在他身边的人永远不会感到消沉。这或许是因为,任何人在一位英明的领袖面前,都会感到自己受到保护和引领,而这种感觉对一个孤独而迷茫的人来说,是那么弥足珍贵。
但人王竟不在宫廷当中。
雅度尼斯派人找寻了很久,才在城外一座树林的小木屋当中找到了莱茵哈特。
人王这时的身体已经衰-弱了,满头白发,倚靠在阳台上的一把长椅当中,闭目进行养神。椅子很像是某个法师做的,有着古怪但舒-适的造型,还在一摇一摆,发出树叶摩擦的声响。
雅度尼斯恭敬地问他:“您今晚要回到宫中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