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瑟纳沙突如其来地后悔了,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转过头去寻找埃文的背影,他陡然间想道:像他这样的人不应该孤独,也不可能会孤独,但他为什么又好像孤独了很久一样呢?
这场旅途太过漫长了,它的后半段之艰辛和痛苦,远远超过了瑟纳沙对战争的想象。
他从未如此怀念过母亲阿芙蒂尔的怀抱,他曾经也对那种温柔、和缓与纯洁无辜嗤之以鼻过,他以为那是不必要的软弱——但现在他突然间很怀念那样的软弱,因为他可以尽情投身入那个怀抱当中,完全不必担心会有潜藏着的刺刀等在虚伪的温柔里。
但是他失望了。
瑟纳沙看见的不止是阿芙蒂尔,还有塔罗。
阿芙蒂尔正在哭泣,而塔罗的手正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人贴得很近,窗棱上的紫藤花能够同时照拂在他们的肩膀上。
这一幕是很美的,但是瑟纳沙如坠冰窟。
阿芙蒂尔哭泣着说:“瑟纳沙,瑟纳沙……我该怎么办,我的孩子啊……”
塔罗很轻柔地笑着,怀抱着柔弱的月精灵王后,低吟道:“跟我离开这里吧,我可怜的小羊,我带你离开这个充满龌龊的世间,我们找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的乡野当中,我们还有很多的时光……很多的时光,我都可以为你写诗歌,为你编织你的花环,还有我们的儿子……过来呀,瑟纳沙——”
瑟纳沙是冷的,从指尖一直冷到眼眸,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这两个人,声音嘶哑地说:“我现在只要叫来守卫,你们都会死。”
塔罗依然笑着,这个魅魔的笑容永远是这样戏谑而充满恶意的:“你要弑杀母亲,接着弑杀父亲吗?”
瑟纳沙浑身发颤,但他竭力压抑住了,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什么时候?”
“第一次闻到你的血……”塔罗的声音充满了愉悦,“哦,我是那么惊喜,阿芙蒂尔,我的小羊羔!你为我留下了一条血脉,而我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走吧,我这就带你走——”
“那么你的王呢!”瑟纳沙厉声道,“阿芙蒂尔,你的丈夫是人类第一帝国的第一任国君莱茵哈特·凯斯顿,不是眼前这个血管里流淌着毒蛇的魅魔!你是月之王的长女和唯一继承人,你是人类第一帝国唯一的王后,你是我瑟纳沙的母亲,你敢!你敢?!”
阿芙蒂尔痛哭失声,哀鸣道:“这是我的错误啊,是我唯一的错误,也是我的父亲一生当中唯一的污点!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父亲……父亲!”
她哭晕了过去。塔罗张开属于魅魔的肉翼,轻柔地抱起了阿芙蒂尔,并在离开前,回眸看了瑟纳沙一眼。
这一眼里的残酷,比深渊更深,比地狱更暗。
他乐于玩弄自己的亲生子嗣,比猫玩弄猎物还要兴致盎然,比人类虐杀俘虏还要乐此不彼。
瑟纳沙的耳畔一阵嗡鸣,他竭力站住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在不起眼的角落中,还站着一个人。
这一刹那他几乎再也站不住了。
但角落里这个人很快走了出来,搀扶住了瑟纳沙,并且说:“殿下,我很抱歉,今天是我值夜,我……唉!”
瑟纳沙手臂肌肉微微绷紧,已经随时准备暴起杀死这名侍卫。
但这位侍从在他眼前单膝跪地,接着说:“殿下,您身上的血,远远没有那么重要。如您所见,我其实是一名半兽人。”
他拉下自己的偷窥,好让瑟纳沙可以看见自己圆形的兽耳,这是一名有着猎豹血统的半兽人。
半兽人说:“血液什么也不能证明。即便是伟大的陛下,您的父王身上也一样有着一半不明来源的血统。但是他冒险从火刑架上悄悄救下了我,让我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多呼吸了多么久时日。我们敬畏他,效忠他,永恒受他的指引,这一点不为任何事物而改变。其实我们很多人早已知晓您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因为阿芙蒂尔陛下只用三个月就生下了您,精灵的妊娠是不可能这么短的。但我们日夜守卫您,心甘情愿,绝无半点勉强,那是因为您继承了凯斯顿的姓氏,您受到莱茵哈特·凯斯顿的教导和承认,这一点不比任何事物都强吗?真正的继承人并非是继承了血,或者头衔,而是继承了他的意志和他的野望——大皇子殿下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只有您可以,请您不要忘了这一点。”
说完,他拔出短剑,就在瑟纳沙的眼前自刎而死。
瑟纳沙站在月光下,许久许久,没有办法挪动半步。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根本来不及也不可能聆听他的话语。
也许认真聆听过的,只有莱茵哈特,这位陛下面对着自己这个血统如此肮脏的私生子,或温柔倾听他的建议,或严厉地斥责他的任性。
也一直是因为对父王如此的仰慕和憧憬,才会让瑟纳沙如此的排斥月之王贝兰蒂斯——因为人王和月王是敌人,仅此而已。
而此时此刻,塔罗毫无顾忌地怀抱着昏迷的王后阿芙蒂尔,穿过重重回廊,他找到了大王子雅度尼斯的寝殿。
雅度尼斯在一片混乱和惊愕当中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魅魔长长的钩尾在墙上留下的阴影,好像是毒蛇在不怀好意地窥探他的脖颈。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雅度尼斯惊恐地问身边的侍从。
“快召唤宫廷法师!这是个大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