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水声, 他听见有人走过来, 但止步与门前, 放下了什么东西就离开。想来是下人来送小吃, 凌让谨从水里坐起来, 靠在山石上,山石经年被温泉冲洗,也带着微热。
这次门外再次想起脚步声,这声音凌让谨最是熟悉。门被推开,步繁霜随意披了件黑色长衣, 腰间随便一系,绣了精致鸾纹的衣摆曳地,进了门后直接赤脚踏上石路,凌让谨顺着他的腿往上一看,只看见他狂放不羁地漏出大片胸膛,随便敞着怀往一边的山石上一靠。
还真好看,凌让谨非常没出息地被魔尊皮相所获。
没办法,美人做什么都觉得潇洒,更何况步繁霜本就有那些风流气度,就这么不经意一倚,抱胸看人的样子,都能让身经百战的凌让谨心头一跳。
步繁霜浪费着那张美人脸,狗嘴吐不出象牙:“本来泡温泉没打算穿上衣,结果一照镜子发现后背都是你抓的痕迹。”
凌让谨脸也不红,笑道:“那还真是抱歉了。”
他正想起身把步繁霜拉下去,心头蓦然一跳,眼前倏然一黑,他一怔,还以为自己在热水里待太久,然而很快他反应过来,他只是眼前发黑,并不是头晕目眩。
凌让谨稳住心神,不动声色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又能看见了,仿佛那一瞬间只是有块黑色的布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倒也不像是真的瞎了,就好似……那魔气在体内乱窜,刚好经过他的眼睛,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的反应极快,若是旁人想必看不出他有异样,然而步繁霜却忽然大步踏入温泉,一把环住凌让谨的腰,另一只手直接就向凌让谨的手腕探去。
依旧什么都没有。
步繁霜却皱起眉,低声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凌让谨反问道:“何出此言?你怎么了?”
步繁霜仔细打量凌让谨的脸,慢慢道:“魔气困扰你二百年,一样悬秋就能彻底治愈?”
凌让谨心底一冷,不知道步繁霜怎么察觉到了,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反问道:“繁霜这么关心我?可是看上我了?”
步繁霜冷冷道:“别那这话搪塞,我要是真对你动心了你更逃不开这个问题。”
凌让谨笑道:“没有,你这不是摸着呢?况且你之前不是一直有暗中摸我的手腕么?你可曾看出什么?”
步繁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在床上,男人的话都不能信,男人诊的脉谁敢下定论?”
这话凌让谨属实没法接,他终于哑口无言片刻,最后还是骗道:“真的没有事。”
步繁霜冷冷看他一眼,看样子动了真气,他一言不发,松开凌让谨,自己穿着湿透了的衣服举身上岸,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让谨张了张嘴,却也没说出任何话,他看着步繁霜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自己站在温泉里,冷风吹过,还泡在泉水里的腿到还算舒服,打湿了的上半身却有些冷。
凌让谨轻叹一声,抬手拧了拧沾染水汽的长发,独自离开温泉,回卧房也不见步繁霜踪影。
他慢慢坐下,这事是他不对,自然不好多说,只是不想大漠一别后第一次见面闹成这种局面。
凌让谨定了定神,伸手将乾坤囊中的东西拿出来,带风琼野回眠月谷时,他将自己珍藏在眠月谷多年的好酒和一颗花种取来,那花若是能养活,便是一味奇药,他和步繁霜都是大乘期,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渡最后的雷劫,这花能够帮渡劫者挡下最凶猛的九天一击。
世上仅此一颗,是当年凌让谨还没遇见步繁霜时机缘巧合得来的。本来想趁着花前月下情意无限时送给他当礼物,却没想到东西都还没拿出来,自己就惹怒了步繁霜。
凌让谨垂着眼睛,其实也并非他不想说出实情,故意瞒来瞒去那么矫情。
他回眠月谷之时,私下告知了师弟那一缕魔气的存在,他师弟白蘋修为虽不如他,但是博闻强记,无一不晓。
白蘋当即连夜翻阅古籍,最后在凌让谨救回秋长天后告诉他:“师兄体内魔气,其实已并非残荒宗宗主所伤。本由你心而生,就算当时无人打扰,这魔气也会留存。”
那是凌让谨的将生未生的心魔。
“若真是普通魔气,岂有这么难缠之理?”白蘋轻声道,“况且师兄也该发现,这微弱魔气随师兄心念而动,寻常魔气岂能以一念影响?想来师兄察觉,才来问我。万幸师兄心魔尚且未成,若是肯放弃心里那执念,断情冷心,自然无药自愈。若是师兄放下心里所想……便是再有百块你说的‘悬秋玉’也无济于事。”
凌让谨笑了笑:“那只能如此了。”
他若能放下,就没有二百年的缠绵病榻而如今的魔气缠身。正因求而不得,所以妄念丛生。
白蘋默然许久,又道:“若是得偿所愿,这心魔也未必不能除。师兄心里想的究竟是谁?这天下又是谁能让师兄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