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会试,王公子何故说这些话,还请慎言,我家公子要休息了。”钱二郎道。
岂料那王公子神情又是一变,倨傲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和你公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钱二郎一噎,给了王怡一个眼刀子,又给了季玦一个眼刀子。
季玦白着小脸,抱歉地朝钱二郎笑笑。
庙里本来的火堆被北风扑灭,季玦不理这一行莫名其妙的人,拿了烛台去偏殿柴房里寻柴薪,以防后半夜无柴可用。
钱二郎自言自语道:“庙中失修,不知什么东西给馊了,有股子酸味。”
那个拿着乌旗的仆役与美貌婢女对视一眼,悄声道:“我家公子乡试,可是取中了第四名呢。”
这个“悄声”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钱二郎又笑开了,两只眼睛弯弯,看起来很是喜庆。
他大爷似的坐在褥子上,自言自语嘟囔道:“刚才出去的那位去岁八月第一次参考,拿了个不值钱的解元回来。”
这“自言自语”也让所有人听见了。
钱二郎见他们一来把火堆弄灭,二来让季玦受风,三来又眼高于顶酸人,本就憋着火气,又故意提高了音量道:“这么有才又俊俏的小郎君可不多见呢……诶,总有不长眼的在人家面前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啊……”
“这么穷酸鬼的小郎君也不多见呢。”
季玦刚抱着柴进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季玦看了看自己的青衣袖口,又看了看王怡满身绮绣,看了看自己旁边的钱二郎,又看了看王怡身边的红巾翠袖、温玉软香,在心里默默点头。
钱二郎五感之强,让他迅速捕捉到了季玦这一眼。他意识到自己被拿来和那个婀娜多姿的婢女比较了一番后,又狠狠瞪了季玦一眼。
王怡看季玦面色淡定,毫无羞惭愤懑之意,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口不择言道:“瞧你这病秧子,会试连考三天,你可别死在号舍里,平白给贡院添晦气。”
他含着金汤匙出世,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觉没受过这等羞辱,连文质彬彬的假皮也披不住了――虽然他原本的假皮也不怎么合格。
季玦和钱二郎对视一眼。
却又听那王怡悠悠道:“瓦舍勾栏,秦淮画舫,倒可能有足下一席之地呢。”
毕竟是这么有才又俊、俏的小郎君嘛。
钱二郎想不通,这人寻衅在前,自己也就说了几句,还把他肺管子戳烂了不成?
钱二郎又看季玦脸色,发现季玦竟出奇地平静。
季玦确实很平静,他只是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读圣贤书,都有功名了,想必读书也不会差,为人之道,怎么就又蠢又毒,令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怕污了七窍呢?
他前世生在云山,长在云山,未出过云山一步,见的最多的是求医的众生。虽说不是各个饱读诗书、斯文有礼,却也人人正心诚意。
他今生生于叶城,长于叶城,叶城贫瘠,却也民风淳朴,周围百姓各个热情可爱,虽有些人性上的小毛病,却也无伤大雅。
像王公子这等刁民,他是未曾见过的。
听钱二郎说,他以前做工的赵员外家的公子,好像也是这种德行。
季玦一时有些好奇,有钱人家的儿郎,竟都是这个样子么?
可陛下不是啊,陛下虽然虚伪了点,却也是顶顶好的好儿郎。治世国策、礼乐射御、书画棋数,哪一项不是炉火纯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怕是最有钱的人家出来的儿郎……陛下礼数周全,说话像春风一般,也没有无端咒人去死,污人去妓馆画舫啊?
季玦想到陛下,又觉得他这份好奇,应该是毫无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