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一生中,还从未有人以这种方式与他告别过。

或许这是一条必经之路,但他很难飞速释怀。

前往超市购买晚餐所需食料的时候,贺野默默点了一支自燃香烟抽,经过收银台边,人群中有一个高个子长袍男人和他肩膀相撞、绊得他步伐略顿,这瞬间,对方不易察觉地冲他勾了勾手,贺野也不动声色地递出了一张卡片。

是张没有记在“贺野”这一身份下的银行卡。

一切照旧,贺野没有开口撤销对黑船队的求助,倒是鲨鱼船长用余光察觉了他脸色的异常,飞快地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贺野回,“只是这次没有额外的放行了。”

“无所谓。”鲨鱼不以为然地笑了,“大部分时候,我们在大部分星球上的航班都没有额外的放行,这是正常生意。”

“小心。”贺野深深叹了口气,“假如到预定的时间接不到人,你们就马上离开,不要逗留。”

这一回鲨鱼不置可否,没有给他回应,只管大步走开了。贺野隐约猜得到他怎么想,黑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些来头,每个乘客身上都携带着一丝风险,船员们刀口舔血惯了,根本无所畏惧。

扪心自问,贺野不是个对死亡毫无畏惧的人,这也是他更倾向成为猎手而非成为战场军官的一大原因。他很了解自己。

提着两人份的晚餐食料和饭后水果走出超市时,贺野再度将右手伸进外衣里怀,摸出了一根烟。

此时此刻,他还穿着治安所的制服,做这个动作时,能够清楚地看见肩膀上的肩章。这身制服上所显示的职阶自然不是他真正的职阶,可透过它,他仿佛看到了许多闪闪发光的荣誉。

正是因为十分了解自己,贺野胆敢自信地断定,通古斯说得对,他的未来不可估量。

并且死亡对他来说,意味的不止是结束,不是一了百了,而是永不安息。

就在前不久,他还有一位任务队友——特洛伊牺牲了,后果他确凿地记得。特洛伊永远变成了一个无法寻回自我的人,直到他真正死去。在那之前,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控制之下,每个念头每段回忆都是被灌输的谎言,生存的意义完全成了对某个人言听计从。

整根烟抽完,站在雪地上,贺野无言地吹了一会冷风,方才慢慢迈开脚步。

他掉头回到超市,又补买了一大批新鲜的即将变焦的肉块,随后终于直线走回了家。

开门之前,面对眼见的最后一颗星星,他合起掌心来许了个愿,接着输入密码踏入家门——

下一秒,贺野冷不防吓了一跳。

迥异于以往的冷清暗淡,房子里此际热闹非常:机器人在忙来忙去地准备热红茶,柠檬片香气飘飘;厨房里却同时有烤糊的东西的气味传来,虽然家里已经没有肉了;阁楼不知何故也在叮叮当当地作响、疑似扫除中;客厅桌面上的花瓶里,旧花朵被换成了新花朵,犹带着一股清凉的雪味;龙就蔫巴巴地趴在那张桌子上、那只花瓶前,双翅耷拉下坠,金发乱糟糟的,显得相当无精打采。

多半是因为连青菜也烤糊了。

然而乍一听到开门声,见到门外有人回来,龙立刻双眼一亮,一骨碌挺直后背,跌跌撞撞歪歪扭扭但毫不犹豫地一头飞向了门口。

往常即使有被设定好时间的机器人在家里忙碌,也绝没有这么大的动静,贺野下意识丢下购物袋一把接住龙,通身融入暖融融的空气,跟着才回过神来,失声一笑。

不过吓了他一跳的还不止如此。

在龙兴高采烈地投入他怀里的同时,一道细细的火线也突然从天而降,落到了他身畔,框住了他的前路。

贺野定睛一看,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圆圈。圆圈的范围极其巨大,直径趋近半座客厅,只是很细很细,线条还不如小拇指粗。

他环视四周,感到不解,便干脆懒洋洋地提问龙道:“这是什么意思?”

“套住你了!”龙清脆地回答,双眼里涌现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成就感,好像刚刚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贺野仍旧摸不着头脑。

这么大的火圈,能套住他一点也不奇怪吧?套不住才比较蹊跷。

但是龙显然得意洋洋,眼睛熠熠发光,悬浮在他面前,竭力帮他拍打着周身上下的雪花,要多努力有多努力,忙活得右手都快重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