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如海仿佛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接下来的话,以至于突然就那么沉默下来,露出犹豫难堪的表情。
苏醒跟着紧张起来:接下来,难道还有什么大事么?有那么一瞬间,苏醒非常想阻止邹如海说话,甚至就想让谈话到此为止!
邹如海终于开口:“就为了这个逆子,小菲、小菲都开始插手商业上的事!那些大佬,他们给你的好处,哪个是白给的——”
苏醒的心脏倏地一下揪紧了,下意识的打断邹如海:“邹先生!”
邹如海突然被打断,诧异的望着苏醒。
苏醒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听着比较温和道:“您说的这些事,有些非常重要。我建议您和林律师或者史律师讲。我只是协助您儿子的案子,对于案外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
行贿受贿,或者转移国家资产,土地贱卖,这里面随便涉及的事情,都够相关人员喝一壶。她是出谋划策,还是检举揭发?对律师来说,捂着不说,都有包庇的嫌疑!
陵阳集团没她的份儿,邹金生的案子不按照她的节奏走,她又何必在这里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邹如海似乎没想到苏醒会这样明确的拒绝,愣在那里没吱声。
苏醒道:“邹先生,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我们是一个团队来对您负责,任何举措都必须经过团队内部的商议和决定。我不可能背着团队,完成您的意思。这不符合我的职业要求,我也不能这样做。不如这样,您和林律师好好聊聊,毕竟他才是我们这个团队的领导。决定,应该出自他那里。”
邹如海微微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想了一下说:“苏律师,其实你是希望金生进去的,对吧?”
苏醒怎么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沉默着严肃的看着他。
邹金生丝毫不在乎,继续追问:“如果不是林律师,您不会像这次一样证明金生是无辜的,被人陷害的,对吧?”
苏醒笑了:“邹先生,您误解我了。林律师的辩护意见是我们大家开会讨论确定的,这里面的证据漏洞是我们大家一起发现的,如果让我做小邹先生的辩护人,我也不能无中生有,让他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这是我的工作,与我个人的经历,无关!”
邹如海直勾勾的看着苏醒,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到“真”“假”二字。苏醒不得不承认,搞艺术的人,有一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即使像邹如海这般五十多岁的年纪,眼神依旧清澈澄明,好像一汪清潭。看到自己倒映在那双眸子里的身影,苏醒丝毫不怀疑,他能看到自己的灵魂!
但是可惜,她,苏醒,从做律师第一天起,就是这样想的!当她作为律师出现时,心中记着的只有法律、事实、和相关联系;其他的性别、舆论、道德评价,统统走开。
纯粹的信仰法律,可能会让你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渣;但是在工作中,过多地掺入道德的评价,却会让你连最基本的法律上的要求都做不到。
良久,邹如海叹了口气,低头喝了口早已凉透的咖啡,说道:“苏律师,陵阳集团那里是小菲的事情,我动不了。但是土地局的韩局长非常喜欢我的画,和我的私交也很好。小菲能居中斡旋,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现在的境况我多少有点了解,如果需要我说话的时候,尽管开口。”
说完,邹如海站起来,微微点头示意,离开了咖啡厅。
苏醒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饥饿的秃鹫,眼睁睁的看着一块肥肉消失在视野之外。
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敢吃——有毒,还是剧毒!
幸好接下了丛近月的案子,让她觉得自己还有能力挣到米粮;否则真说不好会不会掉入“要么饿死,要么毒死”的选择境地?
苏醒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邹如海留下的那句话诱惑力太大了。
陵阳集团固然是个大企业,但是本市房地产相关的企业远不止陵阳集团!光上市公司就有七八家,随便哪家交给她,只常法的费用就足以完成下一年的任务了!到时候就算史志远还坚持要她走,愿意接收的律所只怕还得排队!
比起一个女人的名声,律师能带来的收益其实更重要。再直白点说,史志远之所以要赶她走,最直接有力的理由,不过是担心她的名声会损害律所的“钱途”罢了!
可是,邹如海给得起,她要不起啊!
苏醒心中百味杂陈,一会儿是义愤填膺的想着丛近月的事,觉得世上男人皆可杀;一会儿又想着邹如海许下的蛋糕,贪婪地想不顾一切的答应,一口吃掉!
这样想来想去,走到写字楼前的时候,苏醒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一个小时没有想过自己遭受过的创伤和羞辱。一种突如其来的轻松在心头弥漫,苏醒抬头吐了口浊气,停下脚步回味着这瞬间体味到的安宁!